第二日。
秋桐院。
青雀端了一銅盆熱水經過抄手遊廊時, 發覺四郎君居然天還未亮就來了,手裡提了個掃把,在灑掃庭院裡的落葉, 繃著的圓團團臉上, 表情還挺認真。
青雀素來有些怵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四郎君,忙悶了頭, 進了娘子在的房間。
房間內娘子已經起了,一身素色中衣坐在梳妝台,由著紅玉拿了篦子替她一下下梳頭皮。
據娘子說, 這樣可以通經活絡, 變得聰明。
青雀將銅盆放到盥洗架子上, 娘子便起身過了來,拿了鬃毛刷沾了鹽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刷牙,漱口, 而後,又拿了巾帕開始洗臉。
青雀羨慕地看著娘子浸在銅盆裡的手,細酥白嫩,如凝脂一般。
又看娘子, 垂了目,睫毛被水打得濕漉漉, 此時沒什麼表情地洗著臉, 仿佛玉雕的一個美人兒, 有種出水芙蓉的淨美。
之後,娘子又自在地散著發, 去鬥櫥挑衣裳。
娘子的品位近來不知為何突然好上許多,她挑了件淺杏短衫,配淺草綠葡萄紋留仙裙, 再搭件杏黃披帛,站在那清新如一抹春草,偏自帶風流。
之後又換了淺杏色繡鞋,隻在行走間,露出鞋履上的一顆小東珠,溫潤可愛。
等衣裳換畢,又讓青雀給她梳了個簡單的疊雲髻,上插一根垂著一片青羽的金底嵌翠玉孔雀步搖,而後,便要領了紅玉和青雀出去。
青雀不解:“娘子不吃早食嗎?”
“噓,莫吵醒了阿芝。”娘子示意幾人安靜些,轉頭看小娘子胖藕節似的身體在床上翻了個身,而後才壓低聲道,“不在這吃,去和夫人一起吃。”
青雀腹誹:夫人看見你恐怕吃不下。
娘子卻高高興興地出去,在經過庭院時看到小四郎君,還停下腳步,溫聲細語地問候了幾句,諸如“身體如何”“打了板子便該當休息”“何必還要一大早過來”雲雲,直把小四郎君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兒郎問候得麵紅耳赤。
青雀也不知小四郎君那叫不叫眼帶桃花,隻覺得娘子這忽悠的功夫,委實驚人。
讓小四郎君這樣一個長安小霸王,竟也化作了繞指柔,紅著臉說要好生完成二郎君之前的任務,替秋桐院打掃。
娘子卻不願,柔聲細語幾句,就勸動了小四郎君,讓他丟了笤帚,負著手小大人似的跟在娘子身旁,說要同她一起去看母親。
薑瑤自然不是真心心疼小四郎君。
在她看來,這熊孩子最好要多訓幾頓,此時叫他一同去春滿堂,是為了以防萬一——
萬一夫人趕她,也好讓熊孩子幫她說話不是。
這也是她尋到的,和府內人親近的辦法之一:一塊吃飯。
一塊吃吃飯、喝喝茶,也好親近上幾分。
萬一大郎君、二郎君、郎君此時正好過來,又正好被長公主也叫著一塊吃飯的話,那她就是1+1等於5了!
當然,小四郎君不算,畢竟他如今在她這,進度已經百分百了。
小四郎可不知道旁邊這看著春色滿身的小娘子心中這點計較,隻一路開心地跟她介紹國公府,連自己屁股和膝蓋那點疼都不記得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春滿堂門口,就見上回來傳話的銀翹行色匆匆地出來,一見他們便道:“薑娘子來得正好,婢子奉夫人之命,正要來找您呢。”
薑瑤一聽,頓時生出幾分不好來。
依照長公主對她的不待見,平白無故去找她,必然不是為了什麼獎賞。
莫非是又出了什麼事兒?
紅玉往銀翹手裡塞了顆銀絡子,握著對方手,道:“好姐姐,還請姐姐透露一二,夫人找我家娘子是有什麼事?”
銀翹心裡罵一句鄉下來的,手裡掂了掂分量,麵上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帶出點笑來,道:“總歸對娘子來說是件好事。”
其餘的卻也不肯多說。
不過這一句也夠了。
薑瑤帶著笑謝過銀翹,領了青雀和紅玉進去,還未進正房,才進廊下,就見肖嬤嬤守在門口,伸了一臂攔她。
“娘子,婢子便留下吧。”
肖嬤嬤道。
薑瑤心中一凜,麵上卻未變,隻回頭,溫溫柔柔地交代了紅玉和青雀:“既如此,你們便留下吧。”
小四郎君要跟進去,卻也被肖嬤嬤攔了。
“你個老虔婆!敢攔你小爺我?!”
小四郎君在薑瑤麵前乖巧,在肖嬤嬤麵前卻不,眼見她還要攔他,伸手便要推。
肖嬤嬤卻堅持:“小四郎君,此事有關薑大娘子,茲事體大,外人不好聽。”
“小爺我怎麼會是外人?滾開!”
小四郎君氣急敗壞,還待再說,卻被薑瑤阻了。
薑瑤過去,對著小四郎君耳語了一番話,說得小四郎君臉現笑意,頓時有幾分小郎君的天真可愛來,他抬頭:“此話當真?你可不許誆我?”
“當真。”
薑瑤點頭。
“那小爺我在門口等著便是。”
小四郎君雙手環胸,果真在門口等著了。
這一幕倒讓肖嬤嬤看得一愣,這小霸王除了二郎君和夫人肯賣幾分麵子,怎在薑娘子麵前,跟順毛捋的小狗似的…
正被這猜測嚇得一驚,薑瑤已經進了正房。
春晨乍寒,屋內卻被暖爐熏得極暖,帶了檀香。
薑瑤一進去,發覺,屋內不止長公主,還站了兩人。
一人,是昨日那留了紙條的美郎君楚昭,此時他一身白底金邊錦袍,頭戴白玉小冠,光一個背影,已現十二分的清雅華麗。
還有一人,是著了一身錦紅團花紋模樣的嬤嬤,那嬤嬤半彎著腰,畢恭畢敬地站長公主麵前,一見薑瑤過來,麵上便帶出幾分審慎的模樣,嘴上笑著道:“夫人,這便是近來京中出名的薑娘子?果真姝麗不凡,令人見之難忘哪。”
上首位的長公主一招手,對著薑瑤道:“薑娘子,你過來。”
薑瑤忙過去,朝眾人行了個禮,惴惴道:“夫人尋我來,不知…所為何事?”
從長公主的角度,對這小娘子,是既厭煩,又有幾分可憐的。
見她蒼白著一張臉、一副不安的小雞子模樣,便對那嬤嬤道:“有什麼事,快些與薑娘子分說吧。”
薑瑤這才看向那嬤嬤,莫非是為前日…
心中一驚,眸光不由自主便落到窗邊的楚昭身上。
此時,他也已轉過身來,初陽已升,一點淺淡的光透過窗紗,落在他雪白的綢衣上,他抬起眼眸,那雙墨玉一般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仿佛帶了幾分掂量般,過了會,又事不關己地挪開。
薑瑤:……
那邊嬤嬤已經將自己的來處和意圖對薑瑤說了。
“…薑大娘子,老奴是帶了任務來的,譽王府的誠意十足,隻是不知,這兩樣,薑娘子要選擇哪一樣?”
薑瑤這才明白過來。
那日的刀疤男竟然是譽王的兒子?
果真是天潢貴胄。
要知道,當今聖人隻有兩個兒子,太子白癡,譽王卻是當年跟著他打天下的功臣,在朝中威望極高,太子如今雖有一子,可那子不久後也要因病弱夭折,之後,皇家血脈便隻剩下太子、譽王,以及那刀疤男了。
也難怪那嬤嬤一副恩賜的模樣。
她一個九品寒門、軍戶之女,能嫁給一個天潢貴胄做側妃、哪怕那個天潢貴胄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對她而言,恐怕也是一步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