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這算是對她那句隱晦的拒絕了。
他是在說,她的歡喜、她的鐘情、她的執念,皆是虛妄!
他不要!
王清玄一顆心直直墜了下去,直墜到不能再墜的地底!不過很快,那地底又有一種隱晦的、無法與人說的快樂升起來。
她歡喜的人,是這樣的特彆。
在滿長安泛濫的虛偽的溫情裡,他如一把高傲的利劍,將一切撕開,獨立於世人之間。
他沒有與她虛以委蛇,坦蕩、直接、赤誠!
說不要便不要,即便是她!
王清玄更不想放手了。
她抬頭看著對方,如看到一個不肯分與任何人的稀世瑰寶。
不過——
她深知徐徐圖之的道理,此時剛被拒,不適宜再繼續,便乾脆找旁的話題。
目光不意落到對岸,王清玄一愣。
那竟是…薑娘子?
薑娘子對麵那是…
王清玄眯著眼,很快就將來人認了出來——
不過以她之身份,一個七品小官的兒郎能被記住,概因這人在一次清風樓的中秋詩宴上,鬨的笑話十分之“特彆”,人稱“書呆”。
書讀呆了的書呆。
“那人…我認得。”王清玄道。
那次詩宴,王清玄也在,隻不過是在蘭字包廂裡,靜聽外麵書生作詩唱和。
清風樓是長安城出了名的酒樓。
每逢中秋便會掛出花燈,請來各地才子辦詩宴,得第一的,所賦詩詞便會掛在清風樓的詩牆上,由於清風樓往來權貴眾多,這亦算是一種“投名狀”,是以,有些才名的書生們皆趨之若鶩。
而那一日的詩宴,卻偏偏被這金提騎家這位兒郎破壞了。
有人賦“樓高百尺”,他不服,說“百尺不準”,偏要拿了尺來,爬上爬下地,想將那清風樓從頭至尾地量一遍,還提出日晷之法。
最後還是那衙差連夜過來,將人拘了,提到長安衙門關了一晚,才算消停。
而從此後,這事也就傳揚出來。
人人說那金家兒郎是真讀書讀呆了。
“哦?你認得?”
原以為楚昭不會理會她,誰知他竟然搭了句。
王清玄忙點頭:“是,不獨他,他母親我亦認得。”
那金提騎夫人,在京中也是個出了名的活絡。
原王清玄不會記得她,偏每每王家辦宴,金夫人總能淘到帖子,到她麵前說上幾句話。
一來二去,便也記得了——
在王清玄的生活裡,這樣的人委實不知凡幾,並不出奇。
所以,她便也隻在心中過了一瞬,而後,又看向對岸那一對年輕男女,嘴裡難得讚歎了句:“真真相配。”
“一對璧人也不過如是。”
這句話,王清玄是萬萬真心的。
在她心裡,薑瑤與那金郎君是再相配不過的,一個雖有些呆,但到底也讀了些書,還有個小門將父親。
而薑娘子雖生得貌美,可到底出身寒門,就算掛靠國公府,可有那樣的名聲在,能配上金郎君這樣的,已算高攀了。
所以這一句完,王清玄便放下了。
隻專心想著,一會該說些什麼,誰知旁邊楚昭竟難得看她一眼,那眼神有些奇特。
“二郎君?”
王清玄驚訝。
楚昭卻沒答,隻是轉過頭,看著對麵的湖岸,風吹起他一綹黑發,王清玄看不清他麵上神色,卻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這樣正大光明地看他。
她眸光落在他高挺濃漆的眉骨,王清玄從前從未見過有人會生得那樣好看,眉骨高,眉極黑,連著眼窩深深凹下去,在麵上帶起蜿蜒的影。
而那雙眼便在那眼裡,那樣深邃,若落在人臉上,便似要蕩起人一片心湖。
一綹黑發在他麵上蹁躚,便仿佛也被他吸引似的,久久徘徊不去。
王清玄心又“怦怦”跳起來。
她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心道:要她如何舍得這樣的人,不屬於自己?
這世上,除了他,又有何人能與她相配?
心底百轉千回,卻聽旁邊郎君道了句:“王娘子慧眼。”那聲音也淡淡。
王清玄卻高興極了。
麵上生出一絲緋,心道:他竟讚同她!
莫非他也與她一般看法?
正要再說上兩句,卻見麵前郎君一振袖離去,那雪似的白袍在樹下斑駁的光影裡如暗色流光,忙提了裙擺,加快步伐跟上去。
……
這一幕,落在薑瑤眼裡,卻好一番歎息:這世間男子,若當真有意於你,哪舍得讓你苦苦追尋?
任他身段硬如鐵,在有情時,亦要在你麵前矮下身,作那繞指柔的。
薑瑤想著,又無奈對麵前人一歎。
這個書生,當真是…有些呆。
竟一個照麵,直接問她:薑娘子那三條,可是當真?
人人暗地揣測,千思百轉,唯有他什麼都放在天光下、曬個明明白白。
當真是好純摯的心腸。
放往常,比起那些腹藏九曲十八彎的人,這般一根腸子通到底、還有幾分傻氣的呆子,她也是很願意逗上一逗、談上一段的——畢竟他生得也不賴,雖沒楚昭那般妖孽,卻也眉清目秀,白白淨淨的。
可如今,為了不嫁出國公府,也隻能想法子勸退了。
薑瑤心中可惜,麵上卻裝出一副跋扈的表情:“若當真是呢?”
誰知這呆子竟搖搖頭,又點點頭,對著她那雙眼睛,萬分認真道:“書上說,眼為心之始。”
“娘子的眼睛,很乾淨,萬萬不是那樣的人。”
薑瑤一愣。
有人說她眼睛妖媚,有人說她眼睛多情,有人說她眼睛令人看不懂,什麼“霧煞情濃,如桃花蘊流水”,可如今竟有人說她眼睛乾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書生卻道:“我一見娘子便知,娘子與傳聞中不一樣,是個心腸很好的人。”
薑瑤更想笑了。
她可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至於她胸腔裡那顆心,更是和好完全搭不上邊,糟汙透了,跟湖裡的泥巴似的,洗也洗不乾淨。
真真…
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呆子。
薑瑤看著麵前書生歎,以為這世間皆與書中所言,滿是陽光。
可之後,不論她如何嚇唬他,這書生都不退,隻秉執了一個觀念:薑娘子是個好人,他是聽從母親命令,來與薑娘子相看的,他對薑娘子很滿意。
薑瑤一時都想撬開他腦殼看看,這人腦子裡是不是都裝了石頭。
正頭疼間,見王清玄提裙去追楚昭,眼看那兩人很快就要繞過半湖,往這邊來,忽而計上心來。
忙也快走幾分。
春風和煦。
楊柳堤煙,兩方人馬很快碰上了。
薑瑤嬌聲道了句:“二哥哥。”
那聲音,彆提多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