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霜找到林見秋的時候,對方還坐在花壇邊發呆。
他背後是醫院的側門,牆壁剛粉刷過,還是雪白的,旁邊花壇灌木中間圍著一棵桃樹。
桃花已經過了花期,開始敗落,偶爾有殘敗的花瓣飄下來,隨著枝葉的陰影一起打到牆壁上。
乍一眼看過去還挺有意境。
周圍有來往的年輕女孩兒偷偷抬起手機,將攝像頭對準了這一處。
幸好這裡人少。
葉懷霜想道。
葉懷霜走近了,逆著光,一道陰影打下來,林見秋伸手擋在眼睛上方,遮住刺目的陽光,微微眯著眼睛盯著葉懷霜的臉看。
半晌,林見秋忍不住笑:“我還以為是天使下凡了。”
白衣、清冷卻無瑕疵的麵容,就連鏡框邊緣反射的光也宛如一道聖光。
但一笑起來就回到了人間。
葉懷霜無奈地歎了口氣,朝他伸出手。
“走吧。”
林見秋順勢就著他的力道站起來,因為太過放鬆,他們險些有了一個擁抱。
葉懷霜克製地站在原處。
林見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由低低地笑了笑。
像是繃緊了弦一點點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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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懷霜原本是有彆的事要做的,不過打電話的時候意識到林見秋的情緒不太對勁,便先來找他。
林見秋剛上車就注意到了後座上擺著的東西。
左邊是一小束花,配色偏素淨簡約,除了點綴的滿天星,還有幾朵顏色不一的雛菊。
右邊則是一摞書,從書封來看,應該是幾本推理,壓在最上麵的是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今天下午還有其他的安排嗎?”
葉懷霜的聲音拉回了林見秋的注意力。
“本來準備等從醫院離開之後去看看有沒有新的兼職。”林見秋說道,“不過,偶爾休息一下也沒關係。”
“葉老師要去什麼地方嗎?”
葉懷霜“嗯”了一聲:“之前清明節的時候太忙了,沒有趕得上……”
他是要去墓園。
不是去看他的家人或者朋友,而是他曾經資助過的那個小女孩。
之前鐘新月住院的時候,林見秋在醫院裡看到過那個孩子的名字,是叫許若寧的。
葉懷霜家裡的玩偶大約是她送的。
小朋友從小就很聰明,夢想著以後能成為一個科學家,然而病痛沒能讓她如願。
林見秋第一次進葉懷霜的宿舍,看到那個粉色的玩偶的時候,小朋友剛過世不久。
那時候他們兩人並不熟悉,葉懷霜也沒跟他提過這件事。
但很顯然,那個孩子對葉懷霜而言意義非凡。
林見秋看了眼後麵的花,問道:“葉老師喜歡小孩子嗎?”
葉懷霜答:“不喜歡也不討厭。”準確地來說是不怎麼在意。
“我資助過很多孩子,大部分時候都是以公司的名義,我大部分時候都很忙,偶爾才能抽空去看看那些孩子。”
“若寧是唯一一個去世的,也是我親眼看著死去的。”
葉懷霜看過很多的屍體,卻是第一次親眼見證了一條年幼的生命如何逝去。
這個世界上仍然還有那麼多的不治之症,花再多的錢也難以抵擋死亡的步伐。
其實他跟那個小女孩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最初也隻是機緣巧合,助理再三提醒他去看看那些被資助的孩子,起碼給公司充充門麵,十次裡麵他可能才能去一次。
因為工作實在太忙了,他抽不開身。
更多的原因是他覺得沒有必要。
資助的錢、書、設備等等實物都已經到賬,他並不覺得自己特意跑一趟專門拍幾張照片能發揮什麼新的作用。
遇見許若寧也不過就是那十分之一的概率。
初見時小朋友是坐在教室裡,神采飛揚地訴說著自己未來想要成為科學家的願望。
她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但乾淨整潔,一雙眼睛明亮富有精神氣,就如同每一個充滿朝氣的小學生一樣。
除了經濟上的窘境之外,其他的地方也並不需要旁人來擔憂。
葉懷霜看過一眼便放到了腦後。
再後來就是聽說小朋友生了重病,他正好被助理壓去做體檢,便順路去看了一眼,得知了對方的病很難治愈,並且又陷入了經濟窘境,回去便找助理批準繼續資助她治病。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後就是第三次、第四次……
每次都不會逗留太久,大部分時候隻是趁著休息日順路來看一眼,對小朋友和她的家人來說,他是恩人,也僅此而已。
除了那一層資助的關係,他們之間與萍水相逢的過路人也沒什麼太大差彆。
但那個年幼早逝的孩子仍然在他的生命裡刻下了痕跡。
“她的葬禮我沒有參加,之後也隻是從醫生那裡拿到了墓園的地址。”
“我覺得我應該去看看她,但是上次忘了帶花,所以這次補上。”
葉懷霜說得平靜,在紅綠燈路口停下來的時候,他轉頭看了沉默著的林見秋的臉色:“你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林見秋反問道:“有什麼人這麼覺得嗎?”
“我的助理。”葉懷霜答道,“他買花時候跟我說,這世界上不幸的人還有很多,一個個在意是在意不過來的。”
林見秋:“他或許是想安慰你。”
葉懷霜沉默了片刻:“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而事實上,同樣也有其他身體不好、家境不好的孩子,但我隻記住了這一個,或許是因為我知道她會死。”
林見秋:“葉老師覺得這樣不好嗎?”
葉懷霜“嗯”了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葉家上下隻有他的助理知道許若寧的事,聽說小朋友的死訊的時候,助理也低落了一陣,但他早就知道那個病治不好,所以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很快他就是走了出來,就跟看了一則普通的社會新聞一樣,並沒有放在心上太久。
所以他反倒對葉懷霜的反應感到詫異。
葉懷霜待人待事比助理要冷淡得多,平時工作外的人際交往約等於零,偶爾參加一次活動,那些卯著勁上來套近乎的不少,葉懷霜很少能有記在心裡的。
他平時也很少主動去關注社會新聞,娛樂八卦更是徹底拒之門外。
即便是看社會新聞的時候,再慘烈的案件現場也沒能讓他表現出太多的波動。
能讓他表現出在意的事物屈指可數,那位關係泛泛的小朋友竟然也占了這寶貴的一個位子。
助理玩笑開到一半才發現葉懷霜是認真的,忍不住懷疑了許久人生。
葉懷霜還記得臨走前,助理盯著他欲言又止的微妙又複雜的眼神。
如果林見秋在,他大概會幫忙澄清一下葉懷霜絕對沒有什麼變|態的戀|童|癖。
可惜葉懷霜僅僅是腦子轉得快,助理滿腦子的糟糕廢料並不在他涉獵的專業範圍內。
林見秋用另一種含義的微妙眼神打量著葉懷霜。
“沒想到葉老師也會有這樣人性掙紮的煩惱。”林見秋微微揚了揚眉,笑著調侃道,“就好像一下子從雲端墜入了人間。”
葉懷霜無奈:“我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
林見秋:“葉老師你太謙虛了。”
葉懷霜:“……”倒也沒有。
是人都會有喜怒哀樂、躊躇遲疑,還有自我懷疑。
隻不過他的情緒起伏幅度要比一般人稍微低那麼一點而已,並不代表他就沒有任何煩惱與困擾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