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用妻子當做酒費賭資,說直白點,就是他逼著妻子出去賣。
蘭煦的母親是被買來的媳婦兒,不識字也不認識路,又沒有一技之長,離了丈夫兒子就無家可歸,加上本性怯懦,總是逆來順受。
等到蘭煦懂事的年紀,他也試著報警,但總被以“家務事”為由各種推諉,不了了之,反倒是等警察走後,他母親便又迎來丈夫的一頓毒打。
蘭煦記得他母親總是將他護在懷裡,背後開玩笑說她皮厚經得住打,讓蘭煦不要跟他父親生氣。
話這麼說倒也沒錯,他母親沒被打死,最後倒是帶著一身病不治身亡的。
不一定是絕症,蘭煦至今不知道她是生了什麼病,因為沒人帶她去醫院看過。
蘭煦母親過世的時候他才剛上初中,父親被追債求助無門,便將主意打到長得還不錯的兒子頭上。
他知道某些上位人是有些特殊的癖好的。
不過蘭煦雖然沉悶,但為人警醒,找到機會將他父親的心思捅了出去,還帶著一身父親家暴出來的傷痕,看起來格外淒慘,連一向冷漠的鄰居都於心不忍。
那時候他正處於義務教育階段,拿著全額獎學金進的重點中學,他成績很好,老師喜歡他也同情他,得知情況之後上報學校。
學校很重視這件事,想儘辦法做了協調,給換了監護人。
新監護人對蘭煦不好不壞,不過至少保證他吃穿,沒打罵他,就足夠讓他心滿意足並且心存感激。
但蘭煦的父親卻不依不饒,被關進局子裡好幾次,一出來就去蘭煦學校堵人要錢。
他沒皮沒臉,力氣又大,蘭煦知道自己不能跟他硬碰硬,因此每回都乖乖掏那一點用來吃飯或者買書的生活費。
當著外人的麵,最多拍上一巴掌,他父親也就罵罵咧咧地走了。
重點中學的校風還算不錯,霸淩事件並不多,都是埋頭學習的主,心思單純些,看到蘭煦這麼慘兮兮的模樣便隻有同情,加上他脾氣好,人緣倒是漸漸好起來,還有不少人願意主動接濟他。
蘭煦也就不覺得自己有多麼淒慘。
初中三年就這麼不好不壞地過去了,蘭煦為了擺脫父親的騷擾,在老師的幫忙和指點之下,考上了雲城的高中。
但是就在他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傳來了他父親過世的消息。
據說是喝酒喝得太多,走夜路跌進深坑裡摔死了。
後事沒叫他操持,人渣爹生前跟親戚吹牛說做生意賺了大錢要發財了,親戚信以為真,一聽到他摔死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衝出來主動接手,並且死死瞞著蘭煦這個親兒子。
結果讓人啼笑皆非,喪事辦完了,親戚去找人渣爹的“律師朋友”,才發現要繼承的隻有一屁股債,當即一哄而散。
蘭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親戚沒來找他的麻煩,他對父親也沒感情,這種結果倒不如說讓他鬆了一口氣。
高中同樣是市重點,學校看中成績,學生們也很少搞些悲春傷秋的青春瑣事,整天埋頭在各大試題之中,沒什麼人會盯著同學的舊衣服嘲笑。
蘭煦的高中生活還算過得去,隻有一件事讓他耿耿於懷多年。
高中某一年教師節,因為暴雨預警學校放了假,加上周末就有四天的假期,蘭煦便回了老家看望老師。
初中的老師對於他而言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他一直都記掛在心裡。
不過那時候他沒有手機,住在學校裡也沒有座機,隻能偶爾趁著周末坐兩塊錢的長途公交搖搖晃晃上幾個小時回到學校去。
那年他回去的時候,卻得知老師辭職了。
其他老師看著他語焉不詳,他覺察出不對勁,再三追問,得知老師實際上是被學校辭退了。
這件事跟他也有關係。
那位老師知道蘭煦家裡的情況,格外心疼同情他,除了明麵上的家訪,背地裡還找蘭煦的父親談過好幾次。
蘭煦的父親以兒子的前途為要挾,跟老師要了不少錢。
老師覺得蘭煦成績好,不能被這個人渣父親給毀了,再一想沒幾年蘭煦就滿十六歲了,以後離得遠一些也就不怕了,思來想去也就決定忍下這幾年。
這一忍就惹上了事。
蘭煦的父親死前跟老師見過一麵,有人匿名舉報說是老師殺了人。
老師私下裡確實曾經說過要是蘭煦的人渣爹死了才好的話,說起來怨氣滿滿,還有人能作證,警察不得不將他帶回去調查。
最後調查結果出來,老師確實是清白的,那話不過是私下裡的氣話。
要是他運氣好點,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偏偏有人看他不順眼,故意針對他,借著他被帶走調查的事胡亂發揮,在家長群裡散播謠言,說他是殺人犯。
家長緊張自家孩子,也不乏有權有勢的,也不管青紅皂白,去學校一通鬨,就把這位老師給鬨下來了。
好在老師確實沒有犯罪記錄,學校從中調解,最終處理結果是將他調到了偏僻的鄉村小鎮上做老師。
老師當然是憋屈的,在學校裡就當著同事的麵哭過好幾場,但每次哭完都咬著牙請同事保密,讓他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蘭煦。
蘭煦對此當然是愧疚的,但老師不記恨他還擔心影響他的態度,卻更讓他如鯁在喉。
自之後的幾次大假,他便總要多坐三個小時的車再走一個小時的路,才能去看到老師。
蘭煦考上大學的那年是最後一次見老師,老師特意叫來了當時班上的學生,領著一群小蘿卜頭和蘭煦去了鎮上最好的餐館吃了一頓飯。
等到蘭煦下一次放假去找他的時候,卻被學校告知老師已經去世了。
據說是在課堂上突發心臟病,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老師的家人來認領了屍體,默默回去處理了後事,或許是對這所偏僻的學校有些怨氣,他的家人並沒有邀請學校的人參加葬禮。
蘭煦連他埋在哪裡都不知道。
那天他在村口站到天黑,等到最後一班車走了也就來不及回去,在學校裡將就了一晚,隔天一早的課他就缺了席。
那是他第一次逃課。
蘭煦一向是個隨遇而安且格外乖巧的人,倒不至於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學習以外的事上,但他也沒放棄打聽老師家的消息。
他總覺得這是一份虧欠。
因此他格外熱衷於參加初中的同學聚會,隻盼著能找到一點有用的線索,雖然收效甚微,但他已經形成習慣了。
後來有一次是老同學結婚,蘭煦以前受到過他的幫助,自然要到場,為此他還多打了兩份工,包了全場最大的紅包交了份子錢,把老同學感動得不輕。
一群人就這麼開始回憶往昔,喝到東倒西歪的時候,有同學看看蘭煦,冷不丁地就問他記不記得他父親的事。
「那時候其實我們哥幾個還在懷疑是不是你實在受不了了,所以私下裡動了手。」
那位老哥高中畢業就去混社會了,如今一身匪氣,手指指點點還真有幾分江湖的味道。
「我,老趙還有老章,我們當時還湊了個學習小組,私下裡就討論一件事,要是警察來了,怎麼幫你糊弄過去。」
「當時我們哥仨成績最差,班主任看到我們組學習小組高興得都快哭出來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幸好他不知道真相,不然怕是要被氣死了。」
一群人說著那些幼稚的往事就笑起來,一邊喝酒一邊用力拍著蘭煦的肩。
進入社會之後,談及青春和社會難免傷感,說到性情處幾個大男人又紅了眼眶,拍著蘭煦的肩說他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學,前途無量,也算對得起當初幫助他的人了。
蘭煦一邊喝酒,一邊隨著他們笑。
度數很低的啤酒,連一杯都沒喝完,他卻覺得也快要醉了,從席上一直昏昏沉沉回到學校。
看到空蕩蕩的宿舍的時候,天邊滑過一道閃電,然後轟隆一聲,把他的腦袋也給劈清醒了。
那一瞬間他控製不住自己去想——
如果真的是他動了手呢?
如果再早一點,早到他母親去世之前,他父親將家裡所有的積蓄輸光之前,早到他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對母親的暴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