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秋坐在床邊看起了菜單。
喬柏舟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一邊不時看向林見秋。
他有些吃不準林見秋的反應,看起來很平靜,回來之後第一次出門就已經開始適應那些變化,以他多年審犯人的經驗來看,這也不像是強行裝出來的鎮定模樣。
所有應該觸景生情的位置,他都異常的平和,就像是上學忘了帶雨傘這麼平常的小事。
不是什麼好事,也讓人懊惱遺憾,但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鬨得要死要活聲勢浩大。
喬柏舟很害怕林見秋想不開,精神崩潰或者鬨著要死,但看他這麼平靜,卻又不知道是好是壞。
林見秋扭過頭來看他,指著菜單上的某一份套餐,說:“我想吃這個可以嗎?”
喬柏舟接過來掃了一眼就拒絕:“不行這個太油了,晚上吃了你胃受不了。”
林見秋“哦”了一聲。
喬柏舟不忍心:“等你身體養好適應幾天,下周末我帶你去吃最出名的那家。”
林見秋說“好”,然後又問:“那換下麵那個行不行?”
喬柏舟勉強點頭:“行,可以直接打電話訂餐,不知道多遠,送來可能冷了——你想在房間吃晚飯嗎?”
“就在隔壁。”林見秋想了想,說:“下去吧,我想多看看正常人。”
他是願意跟人接觸的,下樓的時候遇到保潔進同一部電梯,上下不過半分鐘時間,林見秋就已經跟保潔聊了起來。
保潔阿姨原本是農婦,前年兒子大學畢業在城裡找到好工作,單位還給分了房,便把父母都接了過來,本想讓他們頤養天年。
但阿姨做慣了農活,一直閒不住,便就近找了份保潔的工作。
她原本隻做白天的班,因為晚上要回去給兒子做飯,這兩天她兒子在公司加班,正好旅館裡另一個保潔不小心摔斷了腿,她才臨時替兩天班。
他們一直聊到旅館門口,阿姨險些忘了把工具放回去,朝林見秋笑笑揮手道彆,又小跑回去。
喬柏舟就在旁邊看著沒插話,他覺得這算是一個好跡象。
下樓往左邊看了一眼,那家店果然就在旅館隔壁。
小餐館這時候沒什麼人,店主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熱情地招呼客人進去,兩人挑了個靠裡的位置坐下來,林見秋掃了眼菜單,又去看其他人。
雖然與世隔絕很多年,但林見秋行為舉止都不見窘迫,哪怕是剛進醫院的時候盯著筷子糾結了許久,也沒讓他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心態從容,彆人也很難再居高臨下地去笑話他。
喬柏舟這會兒也隻能看出他對其他人手上的新款手機挺感興趣的,那是他住院的時候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先吃飯。”喬柏舟把筷子燙了燙遞給林見秋,“等回去之後我帶你去買手機。”
林見秋“哦”了一聲,收回了視線。
喬柏舟動作一頓,眉頭跳了一下:“你那是什麼表情?”
林見秋慢條斯理地答道:“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字。”
喬柏舟問:“什麼?”
林見秋:“媽。”
喬柏舟:“……”
狹窄的小空間阻止了一場全武行的上演,喬柏舟翻了個白眼:“擔心你這個小兔崽子有心態問題我真是吃飽了撐的!”
或許這就是天生的大心臟。
先前喬柏舟還沒能見到林見秋的時候,聽說過一點邊角料傳聞,說給林見秋做心理疏導的心理醫生反被他給繞進去,出門的時候抱著門口的柱子嗷嗷哭。
一開始他壓根沒放在心上,覺得是這群人無聊過頭亂編料,現在一看,說不準傳聞還真有那麼回事兒。
喬柏舟在內心同情了醫生兩秒,心情介於好笑和無奈之間,也慢慢反應過來。
其實剛從醫院回來的時候,醫生就私下找他聊過,說林見秋的情況跟旁人不太一樣,讓他跟林見秋相處的時候儘量和過去一樣,不要太過於端著,不要表現得太過突出太過特彆。
喬柏舟那時候隻顧著聽注意事項了,後麵那些勸告聽了一耳朵,還是沒有抵得過私心裡的擔憂。
隻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對待林見秋,說不準他自己心裡更有壓力。
隻要還好好活著,願意看看新奇的東西,沒像其他病人一樣整天變著法兒地想找死,像現在這樣,也挺好。
老板端著菜上桌,喬柏舟將成為新玩具的菜單從林見秋手裡抽出來:“吃飯。”
林見秋拿起筷子捧起碗。
看著比小時候乖,除了相貌更成熟以外,時光的斷層在他身上好像也沒留下什麼痕跡。
喬柏舟記得他去醫院看林見秋的時候,看到同樣是幸存者的病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如同驚弓之鳥,猛地跳起來趴到地上瑟瑟發抖,嘴裡喃喃自語“彆殺我吃的都給你”。
還有吃飯怎麼也不肯用筷子的,伸手就往滾燙的飯菜裡抓的。
不是不會,隻是一種驚懼惶恐的本能,生怕慢了一秒就被人搶走了。
有人被救回來之後完全沒辦法見人,有的會突然暴起傷人,各種各樣的問題在這群被逼瘋的人身上都有所體現。
當然也有大體上都還算是正常人的,意誌足夠堅定,被救下來之後經過心理乾預也漸漸能跟常人一樣生活。
但他們的眼神卻時常會透露出些什麼,不敢與人對視、躲閃、惶恐、顫抖、慌亂,那種本能的東西再怎麼細微,也難以完全藏匿。
唯獨林見秋沒有。
要不是車上還留著觀察期的協議書,喬柏舟有時候都會忘記林見秋曾經遭遇過什麼,他坐在旁邊,就好像從來沒有從這個社會上消失過一樣。
至少不用擔心他以後融入社會的生存問題了。
喬柏舟苦中作樂地想著。
曾經那麼多擔心準備好像沒了意義,但喬柏舟倒寧願用不上。
吃完晚飯,喬柏舟帶著林見秋繞到另一邊的水果店買了份果盤,想了想又進便利店帶了一袋薯片,扭頭警告林見秋:“晚上不準全部吃完。”
林見秋遺憾地點點頭。
剛回到房間,喬柏舟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檔案局那邊的人找林見秋,但他沒手機,隻能先通過他這個“監護人”中轉。
林見秋剛從死人的身份恢複,檔案上麵程序很多,經常有電話來跟他核對信息。
這種情況他早就駕輕就熟,不需要旁人擔心。
喬柏舟拆完果盤被濺了一手汁水,去衛生間洗完手出來,就見林見秋停頓住了。
“怎麼了?”喬柏舟問。
林見秋伸手捂住話筒,扭頭問他:“喬哥,我今年多大來著?”
喬柏舟怔了怔,林見秋還看著他,但沒催促。
他回過神,緩緩答道:“二十三,上個月就過了二十三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