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一邊鏟雪,一邊說道:“我記得你這幾個兄弟的孩子,皆是五六歲了吧?”
“有沒有去義學?”
張放拿著木耙,將積雪推到路邊,說道:“托使君的福,今年秋天就上了。”
“咱是做夢也沒想到,孩子還能有識字的一天。”
他說到這裡,也是心情激動,他們這些從軍的,都是家裡吃不下飯才選擇當兵這條道路的。
可能有人原本家裡也曾富過,但天下大亂,很多家中連活人都剩不下幾個,更彆說讀書識字了,很多時候他們要麼參軍,要麼成為流民,隻為一口飯吃。
流民無家可歸,最後往往隻能賣身為奴,世代成為奴仆,幾乎沒有翻身之日。
參軍倒是能俸祿不少,能養活好幾口人,但家人就難說了。
就如曹操在兗州實行的屯田製,士兵半農半兵,不打仗時務農,打仗時候由家裡人打理田地,這種方式,確實能極大利用勞動力,但在其背後,卻也有不少弊端。
一是賦稅很重。
漢初田租比秦時大大減輕,稅率為十五稅一,後來又減為三十而稅一,並一度免征田租。
東漢初年因軍費開支較大,田租改行什一而稅,但全國統一後,又行西漢舊製,三十而稅一,曹操改行租調製之前,法定的田賦稅率一直未變。
這樣的稅賦,其實是無法負擔起連續的戰爭所需的,於是曹操的稅率,調整為民屯方麵,即有田地的自耕農,若屯民使用自己的牛,收成時與官府五五分成,若使用官牛,按官六民四比例分成,而且這裡麵其實是有一個大坑的,因為這隻是基本稅賦,還不包括其他苛捐雜稅。
而在軍屯方麵,多以士兵為主,他們一邊戍守,一邊屯田,收成全部上交,僅保留軍餉,且子孫身份不變,代代都是如此。
這賦稅無論在哪個朝代,也算是高的,加上世代屯民,也是屯田製被人詬病是奴隸製的原因。
但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沒有土地的人比比皆是,所以饑餓麵前為了活下去,大量的人成為軍屯士兵。
這也是為什麼曹操能在短時間內,一波波征收大量兵士的原因,也是為什麼每次交戰,他都能迅速補充先前損失的兵員的原因。
而袁熙選擇的是另外的一條道路,他屯田製稅賦比例和漢製相似,軍民想要獲得土地,付出的代價是需要自行開墾荒地。
其收上來的租賦之中,有相當多的比例是花在整修水利,開挖溝渠,建設道路,興辦義學等公共事務上,加上他相比曹操的其他雜稅要少得多,自然養不起那麼多兵士。
他如果照搬曹操的做法,幽州也未必不能征收出數萬兵馬來,但袁熙思索過後問自己,這種竭澤而漁,失去民心的做法,值得嗎?
當然,關於這個時代,也有一種說法,便是所謂民心,指的是那些真正擁有田地,能支撐自己生活,再進一步就是良家子,再富一些便是地主豪強的這些人,因為隻有這些人,是有資格發聲的。
而其餘省下的被迫賣身,可以被隨意買賣,沒有任何生產資料的奴仆,其實是不被當人看的。
袁熙對於漢末這種現象,一時間也是沒有辦法,畢竟這些奴仆,按照漢律都是世家大族的私有財產,除非袁熙能消滅所有家族,不然是無法根除這個頑疾。
而處於打天下時期的袁熙,不可能得罪所有人,所以不能采取這種比王莽還激進的手段,於是他隻能一步步來。
比如通過讓奴仆參軍,將其身份重新轉為平民,比如通過官方贖買,讓一部分成為官府的奴仆,再通過其交換軍功,從而轉換身份。
他現在有意模糊自己和官府之間的界限,使得幽州大部分政令行為,都是以他自己的名義進行,這樣引發的抵觸便小得多,畢竟他這袁氏家主的名頭,是能壓服住不少人的。
所以幽州目前的做法,注定養不起太多兵士,袁熙要想全民皆兵,拉走所有青壯,半年之內也能組建出十萬大軍。
但之後呢?
當年的幽州生產會被荒廢,來年多少人要餓死,有多少人戰死後需要撫恤,有多人的遺孤需要安置,被掏空的幽州又怎麼麵對來年因勞力不足引起的饑荒?
都知道兵越多越好,但從史書中可以看出,十萬大軍乃至數十萬大軍交戰,往往是舉數州之力,準備數年,一戰之後,兩方元氣大傷,又要休養生息數年甚至十年以上,才能恢複元氣。
這之中未記載的字裡行間,隱藏著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饑荒餓殍,舉州白地?
這些事情當權者當然能夠了解,但後世的旁觀者未能身臨其境,是很難明白人口驟減的數字背後,所隱藏的血淚的。
這也是為什麼後世三國時期為什麼拖了半個世紀,最後打到人越來越少,大家都撐不住的時候,才分出最終勝負的原因。
袁熙並不想讓天下陷入半個世紀的饑荒戰亂,他想儘快終結這個亂世,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心急。
後世三國就是在透支舉國之力的數場大戰之後,三方死傷慘重,全都元氣大傷,很長一段時間內誰都吃不下誰。
袁熙若是急著窮兵黷武,一戰拿不下對方,天下還是會陷入持久的戰亂,所以現在他的做法,便是如郭嘉所說,先把拳頭收回來。
養精蓄銳,高築牆,廣積糧,然後找到那一劍封喉的機會,將拳頭打出去,即使打不死敵人,也要將其打得半身不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