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下,如果遭了災,民戶隻能被迫變賣土地給富戶。”
“而擁有大量土地的富戶,應對危機的能力更強,加上土地稅的降低,收購土地變得更加合算,於是明裡暗裡的土地兼並開始了。”
“其中不乏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一般平民如何鬥得過豪強?”
“於是這個過程中,世家大族便開始誕生了。”
聽到這裡,在場其他三人皆是心情複雜,無因為根據他們祖上傳下來的說法,其家族崛起起始,還真就是文景時候開始的!
袁熙歎道:“雪上加霜的一點是,高祖之後,文帝時期百姓生活逐漸富足,人口開始大規模增長。”
黃月英越發不懂了,“生活過得好了,生孩子多,有什麼不好?”
此時諸葛亮卻是明白了,歎道:“因為他們沒有土地了啊。”
“當初始皇建立秦朝,以軍功封邑封爵,打擊了六國舊貴族,但隨著戰亂平息,人口從兩千萬增加到六千萬,全天下的地便不夠人口吃了。”
“人吃不上飯,自然便要造反。”
袁熙驚訝地出聲道:“這正是我想說的,孔明竟然能想到這一節!”
諸葛亮歎道:“使君不也想到了麼?”
“亮實在佩服。”
兩人頓時心中生出一股的遇知己之感。
袁熙驚喜地發現,自己所說的這些經濟學理論,雖然在後世很是淺顯,但對於這個時代的古人來說,還是難以理解,卻沒有想到,諸葛亮是真的能夠明白的!
想到後世諸葛亮的內政功績,袁熙不禁生出了一個想法,難道諸葛亮是推動這個時代的關鍵人物?
畢竟即使袁熙通曉後世的經濟學知識,但如果讓他現在治國理政,隻靠他自己,八成會搞得天下大亂。
無他,這是因為袁熙的理論,大部分不適合這個時代。
這個時代有這個時代最適合的做法,低下的生產力,可能低下的生產關係才是最適合的。
適合這個時代的經濟政策,需要以大量詳實的數據為基礎,而這些數字,掌握在擁有大量土地的世家大族手裡。
換言之,他們比高高在上的天子更加了解采取什麼樣的政策,才能壓榨出生產力的潛力來。
所以天子一直想要削弱士族,卻又離不開士族,最後最能被迫捏著鼻子和他們共存。
袁熙也是如此。
說來荒誕,漢朝之初,人口能從一千多萬回到六千萬這個漢唐封頂的天花板數字,便是采取了士族兼並土地,同時允許奴隸買賣這兩項政策所致。
隻有雙管齊下,才能發揮出類似於秦國戰事動員的潛力,最先限度的恢複生產。
在這其中,淪為成百上千萬奴婢黑戶的平民百姓,是沒有什麼發言權的。
民為貴,君為輕,從來指的都是有土地的人。
沒有土地,便不是人,隻是奴隸。
在這點上,文帝打開了一個極為惡劣的先例,放出了世家這個怪物,讓其從先秦貴族的屍體上死灰複燃。
而漢武帝被史官如此唾罵,說他勞師遠征,窮兵黷武,其實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其根本的原因,是他沒收了身為商賈的士族豪強土地,充作官田,打壓士族土地兼並,嚴重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所以被出身世家的史官抓著不放。
但其實他將官田以三十稅一的租稅,租給無地少地的農民耕種,緩和了社會矛盾,同行興修水利,消弭了本來想要爆發的隱患。
王莽後來那套土地政策看上去是照搬周禮,其實很多細節都有所不同,跟漢武帝很是相似,隻不過沒有把握好度而已。
在漢武帝的統治時期,土地兼並大大減少,官田增多,直到光武中興後,廢除了這項政策,士族大家重新抬頭。
但其也不是沒問題,為了控製增長過快的人口,漢武帝采用了遷民徙邊的政策,大半人死在路上。
袁熙很痛苦,因為他越是清醒,越是看明白現狀,就越明白為什麼千百年來,封建王朝都走不出這個怪圈。
所謂社會改革,是建立在生產力上的,沒有相應的生產力,想要改變這個天地,隻能是基於妄想的癡人說夢。
漢唐的人口上限,便是六千萬,一超過這個數字,必然天下下大亂。
宋明的上限,在一億左右,一旦超過,土地不夠吃,王朝便迅速衰落。
清朝傳入了馬鈴薯紅薯等作物,才突破到了三億,但本質並沒有改變。
曆史規律便是人口到了天花板,消費大於產出,必然會產生動亂,無一例外。
身為帝王,有時候就要狠下心來,用一些手段縮減過剩的人口,治世有治世的做法,亂是有亂世的做法。
治世是徙邊,亂世便是戰爭。
袁熙明白,以現在的生產力,想要恢複天下大治,就要將人口削減一半以上。
生產力是個很複雜的東西,不是說推出幾項前世的技術,就能在短短幾十年間,就能讓封建社會生產力達到現代社會水準的,那種情況隻能存在於妄想中。
袁熙說了這麼多,便是想要借助諸葛亮的智慧,看看能否走出一條自己想不到的道路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