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沉吟，“你，看日出？”
“嗯！”錢蓁蓁點頭，目光中出現了純粹的憧憬，“回到長寧之後，我可能很久都不會出門了，更彆提是這種偏遠的地方。所以在離開之前，我想為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至少彆都是關於銳納森的……最後看一次日出，就當是給這趟旅程劃下句號了。”
“好，那你早點休息。”亞米珊沒說什麼，掀起門簾離開了。
帳篷裡安靜下來，錢蓁蓁觀察著腕表上滴答走動的指針，情緒漸漸亢奮起來，她從行軍床底拉出塑料盆，端起旁邊的保溫水瓶倒水，做了些簡單的洗漱。
躺到床上的時候，才晚上七點，外頭傳來嗷嗚不斷的笑聲與叫聲，是鯊齒戰營的戰士在露天營地裡衝冷水澡，最後鬨得響了，有隊長出來嗬斥，聲音才平息下去。
錢蓁蓁翻開手賬本，打著手電寫字：
第九百一十五天，晚飯還不錯（蔥油拌飯、冬瓜湯），廚藝進步很大。但是你完了。丨-9086
這一夜睡得不算安穩，淩晨三點剛到，鬨鐘還沒響起，錢蓁蓁就睜開了眼睛。
起床穿衣、收拾行李、梳發洗漱，她整理好自己，吃了根能量棒，喝光保溫水瓶裡剩下的水，在四點前，準時背包前往了海灘。
外麵還黑呢，風吹著有些寒冷。
天穹暗藍，廣闊無垠，掛著十幾顆懶得下線的明亮星辰。
雲是煙絮狀，灰蒙蒙的，飄散在星辰之間，像是畫家洗筆時，在水中染留的恣意掠影。
海水推波而來，不知疲倦地衝刷著海灘。
嘩啦啦……嘩啦啦……
浪濤泛起白沫，打濕細密的沙粒，攜來貝殼和魚蟹做禮物，又流連不舍地退回海中，等待下一輪的相遇。
錢蓁蓁背著包，慢慢往前走，在沙子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腳印。
海灘附近還有一些戰士在巡守，他們和她熱情地打招呼，得知她想看日出之後，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小心著涼之類的話語。
“早上好。”
“謝謝。”
錢蓁蓁對遇見的每一位戰士微笑，在他們關切的注視下，走向了遠離臨時營地的海灘區域。
當她放下背包，拿出手機的時候，海平線的儘頭已經微微發亮，暈染起了一片黑紅金白藍的漸變色過渡帶。
在真正的黎明到來前，海麵依然是暗黢黢的，可不過眨眼的時間，就有一顆血紅火球冒出了腦袋。
它亮得耀眼，亮得炫神，宛如玻璃瓶中沸騰起來的化學溶液，被滾滾浪濤簇擁著推向天空，越爬越高，越爬越快。
海邊風疾，錢蓁蓁吸了吸鼻子，迎著前方那顆遙遠的紅日，舉高了手機的鏡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三名戰士巡守到了附近，或許是不想打擾她，他們停在五十米遠的地方，一片茂盛的杞柳附近，靜靜地望向遠處的天空，與她共同欣賞眼前的美好日出。
時間悄然流逝，紅日終於勇敢地衝出了海平線，釋放出近乎白色的熔金光線，將蒼穹染成了半金半藍的畫幕。
光線倒映在粼粼海麵，宛如一支長劍劈開起伏的浪潮，同時也擊退了籠罩四野的黑暗。
很快，風變得溫柔了，寒冷開始消散，在太陽上升到高處的刹那，曙光迸射，金芒萬丈，整個世界倏然醒來，熱意從天灑落，降臨在了所有人的周身。
錢蓁蓁收起手機，轉過身，見到了那個滿臉痘痘的金發貝茵青年，他背著槍，站在另外兩名戰士的中間，仰望頭頂的蒼穹，似乎在感受著太陽的溫暖。
——其實我特彆想去看海，以後我們弄條船，守在海上看日出好不好？
風裡仿佛響起昔日的呢喃，穿越四季時間，穿越悲歡離合，定格在了這一刻。
三名戰士並肩同行，向她走近。
有個戰士提醒道：“錢小姐，你快些回營地吧，這裡地處偏僻，巡守衛兵不常來，可能會有危險的。”
錢蓁蓁與中間的青年對上了視線，他情緒淡然，臉部肌肉好似被冰霜凍住了，從初見開始，就一直保持著那樣的表情。
“謝謝你們，我還不想走。”
錢蓁蓁踢了踢腳下的貝殼，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我最近找了一個新男友，他喜歡和我玩捉迷藏，總是行蹤飄忽，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亞營長說，我要搭乘的直升機八點半過來，現在時間不多了，我勉為其難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如果他不出現，跟我好好解釋前因後果，那等我回到長寧，我要開一場基地大會，在五百多名成員麵前，宣布他背叛了我，就為了得到所謂的權利和地位，哦，不止，他還左擁右抱，愛上了彆的女人……”
金發貝茵人收回視線，瞥向了其他地方。
錢蓁蓁冷笑：“他帶走自己的一切，抹掉存在的痕跡，仿佛這樣就能讓我忘記他。可我不會，否則我何必出現在這裡？我在心裡給他下了死線，就在今天早上，就在柯羅隱海島，如果他真的不出現，那我要永遠記住他、仇恨他，我要把他的臭名刻在長寧基地的紀念碑上，還要製定特殊的紀念日，每年開辦基地活動，讓所有成員一起記住他、仇恨他，不管是三年、十年、還是三十年，一直一直傳下去！”
聽到這樣的話，另外兩名戰士驚恐對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錢小姐……”
“彆怕，我隻是開個玩笑。”
錢蓁蓁緩和語氣，跟他們揮手，“你們先回去吧，我要開始計數了，晚點我會乖乖回營地的。”
她說完，沒再看麵前的三人，轉身迎向嘩嘩浪潮，手指比著數字，輕聲計數：“1、2、3……”
背後靜默片刻，沙沙聲響起，戰士們離開了。
海風吹來，卷起長裙，緊緊貼在了小腿上。
周圍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錢蓁蓁閉上眼睛，數得越來越慢。
數到200的時候，若有似無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堅定。
有個人停在了她的背後。
錢蓁蓁睜開眼睛，語速快了不少，“229、230、231……”
她沒有回頭，繼續計數，一直數到“916”才停下。
砰、砰、砰……
心跳開始加速，她深呼吸，俯身從背包裡拿出飲用水瓶，喝了幾口潤潤嗓子。
等拉好背包拉鏈，再理好頭發和外套，錢蓁蓁才不緊不慢地轉過身，望向了近在咫尺的高大青年。
他背的槍沒了，隻穿著發舊泛白的作戰服，兩邊袖口已經磨損起了毛邊。
右手沒了小指，無名指隻剩一半，幸好另外三根手指依然完整著。
左手沒有傷殘，但是繭子很厚，除了掌心外，從手腕到手背再到指尖，文滿了雛菊圖案的紋身。
胸腹腿腳都藏在衣服鞋子裡，也不知道傷情如何。
他垂著眼，還頂著那頭金發，一臉痘痘，表情僵硬。
錢蓁蓁攥緊拳頭，“麵具摘了！”
他默不作聲，抬手摸向耳後，一點點撕下了完整的肉色皮套，從頭頂包裹到下巴，連至衣領內的鎖骨處。
當掩藏的臉龐出現在眼前，錢蓁蓁瞳孔一縮，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半步。
分開九百一十六天，三年不到的時間，阿淼卻衰老了十歲有餘。
他剃了寸頭，不再擁有羊毛卷似的微翹長發，而短刺似的黑發裡，夾雜著一些醒目的白。
歲月並未流逝太久，可細紋早早地爬上了他的眼尾，他的五官依然俊朗迷人，卻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青春朝氣。
他扯起嘴角對她微笑，一如既往的溫柔，可是嗓音不再清越，變得破碎而沙啞：“蓁蓁，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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