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夫人爽朗笑道:“沒事。這個閨女被我們養的嬌,趕半天路就受不了了。不像是侯爺,自小出入軍營,連我兄長也誇他好呢。”
“夫人謬讚。”傅霆州道,“今日出門時遇到一些事,耽誤了時間,讓洪夫人和三小姐久等了。是我不對,請三小姐恕罪。”
兩府人已經彙合半天了,直到現在,傅霆州才將視線投到洪晚情身上,而且一點而過,十分守禮。洪晚情心跳得越發快了,他隻叫她“三小姐”,算是很規矩的稱呼。但這幾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仿佛帶上了獨特的魔力,讓她臉紅心跳,目眩神迷。
因為傅霆州在,再加上剛才母親的提點,洪晚情後半程變得活潑很多。她坐在陳氏和母親身邊,知冷知熱,妙語連珠,沒多久就把陳氏哄得開懷大笑。洪晚情在說笑間隙,悄悄去看傅霆州,發現他含笑看著她們這個方向,但唇邊笑意不深,似乎另有心事。
洪晚情有些失望,她記得父親提過,最近傅霆州和錦衣衛有些摩擦,可能他在想外麵的事吧。洪晚情不懂朝事,但僅憑錦衣衛三個字,就已經很棘手了。
洪晚情若有所失,而傅霆州壓根沒注意洪晚情的視線。他走神一部分原因確實是錦衣衛,另一部分卻是為了王言卿。
她過於安靜了。她垂著頭不說話的樣子,讓傅霆州莫名心慌。
王言卿坐在後麵,靜靜聽陳氏和永平侯府談笑風生,其樂融融,親密的像是一家人。人家確實是一家人,王言卿勾唇,諷刺地笑了笑,她才是唯一的外人。
王言卿覺得她來大覺寺就是一個錯誤,被人拋棄還不夠,何必上趕著自取其辱?可能人就是要被打一巴掌才能清醒吧,現在王言卿內心無比平靜,她想,等今日回去,她就能收拾東西離開了。
傅老侯爺養了她十年,她不能恩將仇報。既然她叫傅霆州一聲二哥,那靜悄悄離開,不引他和未來嫂嫂離心,大概就是她這個妹妹最後能做的了。
大覺寺一行算是賓主儘歡。冬日天短,申時天色就暗了,鉛雲一層層壓下來,看起來又要下雪。傅霆州看出天氣不對,提議回城。永平侯夫人目的已經達到,自然無有不應,兩方人馬很快收拾好,如來時一般,慢悠悠啟程。
他們走到山口時,風漸漸大了起來。傅霆州披著黑色大氅,騎馬走在風中,隔著一道簾子和王言卿說話:“你到底怎麼了?還要和我置氣到何時?”
過了許久,裡麵才傳來女子的聲音:“沒有。我如何會與二哥置氣?”
她總是這樣,生氣了也不吵不鬨,從不使脾氣。以前傅霆州喜歡王言卿冷靜有分寸,現在,他卻討厭王言卿的分寸。
傅霆州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他有意和她說好話,她倒不冷不淡,仿佛置身事外。傅霆州心裡不斷積火,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鬨矛盾,直覺告訴他,必須及時說開。
傅霆州打算說什麼,前麵卻突然傳來吵鬨聲,隨即隊伍停了。傅霆州皺眉,派隨從去問話,沒一會,隨從跑回來,說:“侯爺,永平侯三小姐的馬車不知怎麼壞了,無法前行。侯爺,您看……”
傅霆州擰眉,怎麼正好在這個時候?王言卿聽到,不等傅霆州開口就說道:“二哥,洪三姑娘馬車壞了,你快過去吧。”
傅霆州是隊伍中唯一的男主子,還有永平侯未來女婿這層身份,他出麵理所應當。如今時機不對,傅霆州忍住心裡的話,對著簾子說:“這段路危險,你待在車上彆動,我去前麵看看。”
傅霆州等了等,沒聽到裡麵的回話,車簾一動不動。隨從已經在前麵催了,傅霆州隻能暫時拋下,下馬離開。
這裡是一處窄道,旁邊是懸崖,趕路須得十足小心。傅霆州走到前麵,發現是洪晚情的車軸壞了,傅霆州心裡飛快閃過疑惑,女眷出門的馬車,永平侯府不會不檢查。來時還好好的,為什麼在最危險的一段路,恰好車軸壞了?
傅霆州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不對,就在同時,背後傳來破空聲。箭矢攜著冷光,齊刷刷向傅霆州射來。傅霆州小時候的打也不是白挨的,他反應極快,立刻閃身。箭矢沒射中傅霆州,卻驚了旁邊的馬。馬嘶鳴一聲,忽然撅起蹄子橫衝直撞,而馬車的一個輪子還是壞的,車裡的洪晚情猝不及防,她後腦勺重重撞到車廂上,整個人被掀翻,狼狽地摔出馬車。
眼看洪晚情就要滾下山崖,傅霆州臉色冷肅,立刻上前,及時接住洪晚情。而後麵的冷箭就像長眼睛一樣,趁機往傅霆州背後襲來。洪晚情已經被嚇懵了,抓著他的衣服不撒手,傅霆州動作受阻,眼看就要被利箭射中,身邊忽然傳來一股推力。
傅霆州被這股力道推得踉蹌兩步,險險躲開致命一擊,隻被劃傷了胳膊。他回頭,看清後麵的人影時,臉色大變。
“卿卿,小心……”
王言卿推開了傅霆州,自己卻落到危險中。她為了躲避箭矢,不得不朝後退去,腳下忽的一滑,後背整個懸空。
王言卿墜落前,看到傅霆州將洪晚情推到後麵,飛快朝她撲來。傅霆州極力伸長胳膊,但他的指尖和王言卿的手一擦而過,傅霆州用力握緊手指,卻隻抓住一捧空氣。
王言卿當著他的麵,摔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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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推開傅霆州時根本沒有多想,其實以他的身手,要不是為了洪晚情,根本不會被箭矢困住。他可以拿命去保護另一個女人,王言卿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王言卿舍命救了傅霆州,自己也失足落下山崖。
她墜落期間撞了好幾棵枯樹,雖然為她阻擋了衝勢,但後腦勺也無意撞到岩石。她腦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陣陣發白,很快她後背接觸到什麼網狀東西,她被網兜了一下,還算平穩地落地。
饒是如此,她接觸到地麵時也渾身劇痛,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位了。她躺在地上,有氣無力,連移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四周似乎響起腳步聲,她意識越來越模糊,閉眼之前,她看到一襲大紅曳撒衣擺,顏色紅的張揚,上麵繡著張牙舞爪的四爪飛魚。
一雙乾淨的皁皮靴,停在她身邊。
王言卿再也無力支撐眼皮,她脖頸朝旁邊一歪,徹底昏迷過去。
掌櫃搓著手,為難道:“官人,我們店小本生意,多給官員富商的內眷訂做衣物。鞋襪乃女子私密之物,不方便透露給外人。”
掌櫃以為擺出他們店的人脈關係後,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客人就該知難而退了。然而,那位皮相出眾到近乎稱得上漂亮的男子隻是看著他笑了笑,波瀾不驚地拿出一枚鐵令牌。
掌櫃朝令牌上瞄了一眼,隱約掃到一個“錦”字,就不敢再往下看了。掌櫃腦門不斷滲出冷汗,賠笑道:“原來是錦衣衛大人。大人稍等,小的這就去取賬本。”
陸珩亮出身份後,所有人都變得很好說話。掌櫃很快拿來賬冊,王言卿一頁一頁翻,突然指著一個地方對陸珩說:“二哥,你看這裡,上個月初梁文氏在這裡訂做了一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