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記30340;事隻是個消遣,陸珩很快扔開冊子,去處理南鎮撫司其他公文。這樣一看他就忘了時間,等再回過神時,外麵天色已經大黑。
冬夜漆黑乾冷,陸珩從南鎮撫司出來,一邊想事一邊往家裡走。他進門後,仆從們自覺跟上,牽馬的牽馬跑腿的跑腿,沒人敢發出聲音,打擾指揮使思考。陸珩全靠本能往後走,到主院時,他發現裡麵燈光亮著,一下子驚醒。
怎麼有人?
仆從見陸珩站住不動,連忙上前說道:“指揮使,王姑娘執意要等您回來,小的們勸了好幾次,王姑娘始終不肯回去。”
這是白天陸珩就吩咐過的,從今往後府中所有人都要稱呼王言卿為“姑娘”,以他的妹妹相待。若有人敢說漏嘴,立刻全家發賣出去。陸府裡的人都是從安陸跟過來的,人雖不多,但嘴牢省心,陸珩隻交代了一句,他們就一層層執行下去了。
陸珩這才想起來他撿回來一個“養妹”,他挑挑眉,覺得無奈,但身體本能的警戒反應逐漸散去。
他獨來獨往慣了,突然多出一個人等他,感覺竟還不錯。
王言卿腦袋後麵的淤血還沒有散開,按理不能大幅活動,但是王言卿執意要等陸珩回來。在她的潛意識裡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二哥沒回來,她當然要等。
靈犀靈鸞試著勸了兩次,發現王言卿視之為慣例,她們就不敢再勸了。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再勸下去就要露餡了,她們隻好閉嘴。
王言卿畢竟是個傷患,等到深夜不免精神困乏。在她昏昏欲睡時,突然聽到外麵有腳步聲,王言卿猛然驚醒,本能站起身來:“二哥。”
她聲音欣喜,但因為站得太猛,扯到了腦後的傷口,起來後眼前狠狠一暈。陸珩進門,正好瞧見這一幕,立刻道:“不要急,我回來了。還不快扶住姑娘?”
靈犀靈鸞在王言卿眩暈的時候就及時上前,扶住王言卿胳膊,王言卿才沒有摔到地上。她撐著頭,強忍著眼前一陣陣暈眩,她正頭重腳輕時,忽然感覺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飄乎乎的身體仿佛找到著力點,慢慢回到地麵。
陸珩扶著她坐下,他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微微加重了語氣:“你頭上有傷,不能大動,怎麼還毛毛躁躁的?”
王言卿靠在扶手上,眼前終於能視物了。她臉白的像紙一樣,卻依然低低說:“我想第一個見到二哥。”
她氣息跟不上來,聲音有氣無力,聽起來可憐兮兮的。陸珩掃了眼旁邊一直溫著的飯菜,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受了傷就自己回去休息,等我做什麼?你該不會一直沒用膳吧?”
陸珩說著掃向靈犀靈鸞,靈犀靈鸞一驚,趕緊蹲身。王言卿按住陸珩的手臂,說:“二哥,你不要為難她們。我醒來後就用飯了,是我執意要在這裡等你。”
王言卿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陸珩也不好再發作了。他瞧著王言卿巴掌大的小臉,明明困倦還強撐著的眼睛,無奈道:“南鎮撫司和普通衙門不一樣,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伺候的人都有,又餓不著我,你以後不用等了。”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們一直是這樣。”王言卿說完,低低嘀咕了一句,“彆以為我不知道,若我不等你,你晚上又懶得吃飯了。”
彆說,陸珩還真是這樣打算的。大晚上回來,記又冷又黑,哪還有心思用飯?但這個傻子卻一直等他,他若是今夜不回來,她莫非守一宿?
而且聽她的意思,以往十年,她一直如此等待傅霆州。陸珩心想傅霆州這廝還真是走運,那天隻射中他一箭,委實便宜他了。
陸珩雖然這樣想,臉上表情卻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他原本覺得無論做什麼都有人等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他討厭那種被約束的感覺,但現在陸珩卻覺得,或許還不錯。
不管發生什麼,這世上始終有一個地方點著一盞燈,等他回家吃飯。多麼令人安心,哪怕她等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他。
想到此處,陸珩的手微有凝滯,但很快就恢複如常。他坐到對麵,握著王言卿白皙柔軟的手,像天底下再模範不過的好兄長一樣,柔聲問:“卿卿,你現在好點了嗎?”
丫鬟上前,想將王言卿拉走。王言卿抬頭,靜靜望了丫鬟一眼。丫鬟猝不及防撞入一雙黑眸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明淨,仿佛照妖寶鏡,能映出世間一切汙垢。丫鬟動作頓住,竟不敢上前硬拉。王言卿沒理會周圍的丫鬟們,輕輕拍了拍梁芙的手,說:“我相信你。稍微等我一會。”
王言卿起身,她膚白勝雪,眼眸黑湛,當她收斂起臉上笑意,竟像觀音一樣寶相莊嚴,凜然不可侵犯:“我已經說過,你們不許進來。你們妄自打斷我和梁小姐說話,是想不敬錦衣衛指揮使嗎?”
王言卿又在心裡道了聲抱歉,對不住二哥,她並非有意敗壞他的名聲,但實在太好用了。
王言卿搬出指揮使嚇唬人,她冷若冰霜,丫鬟們一下子被鎮住。王言卿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威嚇道:“念你們初犯,饒你們這次。還不快出去?”
看得出來錦衣衛名聲是真的不好,丫鬟們沒人敢說話,悻悻關門。但她們關門時,卻留了條小縫。梁芙閨房空間本來就小,現在門還開著,想必說什麼外麵都能聽到。王言卿注意到了,她沒有發作,而是坐回原來的位置,對梁芙安撫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相信你的話,不要急,先擦擦淚。”
王言卿沒有急著追問,而是遞給梁芙一枚手帕。梁芙臉上還掛著淚,她接過王言卿的帕子,有些恍惚地擦淚。
王言卿等梁芙情緒恢複平穩了,才問:“你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嗎?”
剛才丫鬟們闖進來,梁芙被嚇得不輕,但王言卿三言兩語就將丫鬟趕走,連梁文氏都不放在眼裡。王言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後,梁芙越發依賴王言卿,王言卿問什麼她就答什麼。梁芙想了想,茫然搖頭。王言卿沉吟片刻,問:“你當時大概在哪個位置看到他,是什麼情形?”
這裡是梁芙的閨房,同樣是那天事發之所。梁芙在屋子中比劃:“我當時在這張榻上睡覺,隻記得有點冷,想叫丫鬟又喊不出聲,反正睡得很不舒服。後來外麵突然響起吵鬨聲,我一下子被吵醒,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我站在窗口,跳上樹很快走了。當時我還以為在做夢,都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衝進來了,嚷嚷著要報官。”
梁芙這些話前後顛倒,翻來覆去,但反而很真實。如果是真實發生在記憶裡的事情,複述時本來就會帶很多主觀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種想都不想就按時間線將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說謊。
王言卿已經相信梁芙的話了。王言卿朝門縫瞥了一眼,溫聲問:“你能幫我指一下當時的位置嗎?”
梁芙點頭,跟記著王言卿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榻放在這裡,頭朝這邊,那個人站在這裡……”
王言卿跟著梁芙的指點看,心中默默丈量距離。梁芙的閨房在二樓,窗外不遠處有一株樹,如果從梁芙窗戶跳到樹上,便可以順著樹枝爬到圍牆,一眨眼就能離開梁府。
這個距離對女子來說有些遠,但對於成年男子,應當不難。
王言卿不動聲色將位置信息記下,又問梁芙:“他的體型、身高,你還有印象嗎?”
梁芙想了想,說:“當時我剛醒,眼睛還看不清,隻記得他身上衣服很大,穿一身紅色褡護。”
王言卿順勢打開窗戶,和梁芙坐在窗戶邊。外麵的風灌入,雖然有些冷,但立馬吹散了屋裡的沉悶,梁芙接觸到流動空氣,眉宇也不知不覺舒展開。王言卿挑選的這個位置離門遠,又有外麵的聲音掩護,說話聲立馬不明顯了。王言卿沒理會偷聽那幾個丫鬟,問梁芙:“你以前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嗎?”
梁芙麵露茫然,想了一會說:“我不記得了。”
王言卿暗暗歎氣,看梁芙的表情,她確實一無所知。她連對方的臉都沒看到,怎麼可能是通奸呢?然而禮法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一個外男出現在女子閨房裡,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管是不是被迫的,女子都該以死來保全家族名聲。
官府一向把這種案件定位為家務事,如果女子族中長老要將此女處死,官府犯不著和鄉紳對著乾,一般都默許了,更不會視之為謀殺。
所以,梁文氏抓到梁芙房間裡有男人,並且上報給官府後,保定府衙和京城都沒有檢查,直接以通奸罪定案。王言卿因為陸珩的緣故,提前一步知道了這個案子的結果,她如果想救下梁芙,要麼想辦法證明不是通奸,要麼從源頭解決問題。
比如,梁文氏為什麼要給梁芙安一個死罪罪名。
王言卿墨玉般的眼睛定定看著梁芙,不放過她臉上絲毫波動,問:“你繼母給你定通奸罪名,你的叔伯兄弟知道後,竟也不管嗎?”
梁芙聽到這裡,整個人都耷拉下來:“我爹死了,哥哥又不知所蹤,千戶職位很可能要落到二弟頭上。外人誰會為了我,得罪太太和二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