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隻是應道:“好,我們會儘力的。我先走一步,你安心休息吧。”
丫鬟們沒料到王言卿這麼快出來,慌忙站好,臉上還殘留著慌張。王言卿拉門,目光從丫鬟們臉上掃過,一言未發,回身對梁芙說:“梁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梁芙戀戀不舍和王言卿道彆。王言卿下樓,梁文氏的丫鬟前後看看,躡手躡腳跟在王言卿身後。王言卿走下台階,拂了拂裙擺,說:“想知道什麼大大方方問就是,何必像看犯人一樣跟著我。”
丫鬟們尷尬,乾笑道:“姑娘誤會了。奴婢怕怠慢了貴客,這才跟著姑娘。”
“好。”王言卿點頭,“既然你們沒話問我,那我來問你們。十一月十九,也就是梁太太在繡樓抓到男人那天,你們在做什麼?小姐午睡,你們應該寸步不離守在旁邊,為何能讓外男進入內宅?”
丫鬟們尷尬,其中一個紮雙髻的說道:“冤枉啊,小姐慣有午睡的習慣,下午總要睡到未時。那天我看小姐睡著了,廚房又要人幫忙,我就去了,打算等小姐睡醒時再回來。”
另一個丫鬟也說道:“我也是,我去燒水了。”
王言卿看著丫鬟的表情,一瞬間明白了。她仿佛在這種環境中生活過很久,很了解這些後宅官司。這些丫鬟說得好聽,其實多半是她們見小姐睡著,自己跑出去歇息玩鬨了,所以繡樓沒人守著。梁文氏帶著人來捉奸,正好抓了正著。
王言卿沒追究這些丫鬟的懈怠,問:“通奸總該是兩個人的事情,梁太太既然報梁小姐通奸,那奸夫是誰?”
丫鬟們相互對視,沒人吱聲。王言卿眉宇不動,語氣中暗暗施壓:“說。你們總不想進大牢裡說吧?”
一搬出錦衣衛,丫鬟們全都慫了。一個丫鬟小聲說道:“是馮六。那個奸夫跑的時候,好些人在樹下也看到了。太太立刻讓人出去找穿紅色褡護的人,結果,竟然在馮六家裡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衣服。”
人證物證俱全,這場捉奸可謂板上釘釘,就算梁芙說她不認識馮六也沒人信。王言卿不動聲色,問:“馮六是誰?”
梁芙說著抽噎起來,門外傳來走動的聲音,梁文氏的丫鬟推開門,說:“小姐又開始說瘋話了,姑娘,你該走了……”
丫鬟上前,想將王言卿拉走。王言卿抬頭,靜靜望了丫鬟一眼。丫鬟猝不及防撞入一雙黑眸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明淨,仿佛照妖寶鏡,能映出世間一切汙垢。丫鬟動作頓住,竟不敢上前硬拉。王言卿沒理會周圍的丫鬟們,輕輕拍了拍梁芙的手,說:“我相信你。稍微等我一會。”
王言卿起身,她膚白勝雪,眼眸黑湛,當她收斂起臉上笑意,竟像觀音一樣寶相莊嚴,凜然不可侵犯:“我已經說過,你們不許進來。你們妄自打斷我和梁小姐說話,是想不敬錦衣衛指揮使嗎?”
王言卿又在心裡道了聲抱歉,對不住二哥,她並非有意敗壞他的名聲,但實在太好用了。
王言卿搬出指揮使嚇唬人,她冷若冰霜,丫鬟們一下子被鎮住。王言卿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威嚇道:“念你們初犯,饒你們這次。還不快出去?”
看得出來錦衣衛名聲是真的不好,丫鬟們沒人敢說話,悻悻關門。但她們關門時,卻留了條小縫。梁芙閨房空間本來就小,現在門還開著,想必說什麼外麵都能聽到。王言卿注意到了,她沒有發作,而是坐回原來的位置,對梁芙安撫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相信你的話,不要急,先擦擦淚。”
王言卿沒有急著追問,而是遞給梁芙一枚手帕。梁芙臉上還掛著淚,她接過王言卿的帕子,有些恍惚地擦淚。
王言卿等梁芙情緒恢複平穩了,才問:“你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嗎?”
剛才丫鬟們闖進來,梁芙被嚇得不輕,但王言卿三言兩語就將丫鬟趕走,連梁文氏都不放在眼裡。王言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後,梁芙越發依賴王言卿,王言卿問什麼她就答什麼。梁芙想了想,茫然搖頭。王言卿沉吟片刻,問:“你當時大概在哪個位置看到他,是什麼情形?”
這裡是梁芙的閨房,同樣是那天事發之所。梁芙在屋子中比劃:“我當時在這張榻上睡覺,隻記得有點冷,想叫丫鬟又喊不出聲,反正睡得很不舒服。後來外麵突然響起吵鬨聲,我一下子被吵醒,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我站在窗口,跳上樹很快走了。當時我還以為在做夢,都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衝進來了,嚷嚷著要報官。”
梁芙這些話前後顛倒,翻來覆去,但反而很真實。如果是真實發生在記憶裡的事情,複述時本來就會帶很多主觀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種想都不想就按時間線將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說謊。
王言卿已經相信梁芙的話了。王言卿朝門縫瞥了一眼,溫聲問:“你能幫我指一下當時的位置嗎?”
梁芙點頭,跟著王言卿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榻放在這裡,頭朝這邊,那個人站在這裡……”
王言卿跟著梁芙的指點看,心中默默丈量距離。梁芙的閨房在二樓,窗外不遠處有一株樹,如果從梁芙窗戶跳到樹上,便可以順著樹枝爬到圍牆,一眨眼就能離開梁府。
這個距離對女子來說有些遠,但對於成年男子,應當不難。
王言卿不動聲色將位置信息記下,又問梁芙:“他的體型、身高,你還有印象嗎?”
梁芙想了想,說:“當時我剛醒,眼睛還看不清,隻記得他身上衣服很大,穿一身紅色褡護。”
王言卿順勢打開窗戶,和梁芙坐在窗戶邊。外麵的風灌入,雖然有些冷,但立馬吹散了屋裡的沉悶,梁芙接觸到流動空氣,眉宇也不知不覺舒展開。王言卿挑選的這個位置離門遠,又有外麵的聲音掩護,說話聲立馬不明顯了。王言卿沒理會偷聽那幾個丫鬟,問梁芙:“你以前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嗎?”
梁芙麵露茫然,想了一會說:“我不記得了。”
王言卿暗暗歎氣,看梁芙的表情,她確實一無所知。她連對方的臉都沒看到,怎麼可能是通奸呢?然而禮法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一個外男出現在女子閨房裡,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管是不是被迫的,女子都該以死來保全家族名聲。
官府一向把這種案件定位為家務事,如果女子族中長老要將此女處死,官府犯不著和鄉紳對著乾,一般都默許了,更不會視之為謀殺。
所以,梁文氏抓到梁芙房間裡有男人,並且上報給官府後,保定府衙和京城都沒有檢查,直接以通奸罪定案。王言卿因為陸珩的緣故,提前一步知道了這個案子的結果,她如果想救下梁芙,要麼想辦法證明不是通奸,要麼從源頭解決問題。
比如,梁文氏為什麼要給梁芙安一個死罪罪名。
王言卿墨玉般的眼睛定定看著梁芙,不放過她臉上絲毫波動,問:“你繼母給你定通奸罪名,你的叔伯兄弟知道後,竟也不管嗎?”
梁芙聽到這裡,整個人都耷拉下來:“我爹死了,哥哥又不知所蹤,千戶職位很可能要落到二弟頭上。外人誰會為了我,得罪太太和二弟呢?”
王言卿仔細盯著她,問:“你哥哥呢?”
“大哥出門去了,我也不知道大哥在哪裡。”梁芙歎氣,說,“要是他能趕快回來就好了。”
王言卿沉默,她不忍心告訴梁芙實情,換了個方向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梁榕是什麼時候?”
這回梁芙沒怎麼想,很快就回道:“是十六那天晚上。”
“你記得這麼清楚?”
梁芙點頭:“是。那天我心情不好,睡不著覺,就去找大哥說話,想讓他帶我去寺裡散散心。我看到大哥房裡亮著燈,就上去敲門,但是過了很久大哥都沒來開門。我覺得奇怪,想推門進去看,門卻拴住了,我一下沒推開。大哥在裡麵說他睡下了,讓我明日再來。”
王言卿眉尖意外地動了下,梁芙竟然和梁榕說過話?王言卿連忙追問:“他說話的時候,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梁芙皺起臉,想了一會,不確定說,“他的聲音好像有點低,不像他平時說話的語調。我還以為大哥生病了。”
王言卿問:“除了說話,房間裡還有什麼異樣嗎?”
梁芙眉毛皺著,思索了好一會,說道:“當時屋裡好像有其他聲音,悶悶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大哥讓我回去,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