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伴讀(1 / 2)

錦衣殺 九月流火 13695 字 9個月前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眨眼兩年過去,陸渲已經可以滿地跑了。各宮對陸渲都很關注,如果能讓陸渲做伴讀,基本意味著得到了陸珩的支持,這簡直是爭奪皇位的決勝籌碼。

之前陸珩一直以陸渲還小推脫,如今陸渲漸漸長大,伴讀的事也拖不得了。

端午,宮中設宴。端午五毒俱出,皇帝在宮中設了道場,讓陶仲文給皇子皇女們除病去惡。為示君恩,皇帝讓近臣家也把孩子抱來,和皇子們一起受禮。

皇帝特意提了陸珩,端午那天,王言卿隻能抱著陸渲進宮。

道壇早就擺好了,道士們又是焚香又是做法,神神叨叨折騰了很久。幸而道士作法不折騰孩子,王言卿和宮妃們抱著孩子在西宮等。過了一會,太監來傳話,說法事做好了,讓皇後及各位娘娘夫人移步欽安殿。

眾多女眷各自帶著隨從伴駕,像一團彩雲一樣慢悠悠飄向欽安殿。欽安殿中,道士分立兩邊,皇帝坐在上座,陸珩佩刀站在一旁。

皇帝自從經曆了壬寅宮變後,對安全十分敏感,能在皇帝麵前佩刀的,恐怕也唯有陸珩了。方皇後帶著內外命婦、皇子皇女走到皇帝跟前,施施然行禮:“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皇子公主雖然還小,但早已被生母耳提麵命過,此刻對著皇帝行禮,各個四平八穩,像模像樣。唯有陸渲,今年才三虛歲,是在場孩子中最小的,兩隻小手仿佛都夠不著,下拜時身體搖搖晃晃。

陸珩沉著臉,低嗬道:“陸渲,放肆。”

“無妨。”皇帝很隨和,揮手示意所有人起來,“家常場合,沒必要對孩子太嚴苛。都起吧,秉一真人,開始吧。”

陶仲文行禮,他拿出一道黃符,念念有詞掐了幾個法訣,將符點燃,懸在金盆上。金盆中盛滿了水,黃符很快被火舌包裹,化成一道明亮的光,漸漸有細碎的灰落入水中。

等符燒儘後,陶仲文又念了幾個口訣,轉身對皇帝行道禮:“皇上,符水備好了,請讓皇子皇女依次在此盆中洗手,之後再配上貧道畫的辟邪符,就可以保證一年無病無災,百毒不侵。”

王言卿聽到隻是在水盆中洗手,著實長鬆了口氣。王貴妃一聽,不等方皇後發話,就立刻示意二皇子上前,領著弟弟妹妹們洗手。

不對,接受神霄保國秉一真人洗禮。

二皇子今年五歲,放在民間還是個孩童,但在宮裡,他已經露出小大人模樣。二皇子主動上前,給皇帝、陶仲文問安後,大方走到盆前洗手,儘顯長兄風範。

有了二皇子開頭,三皇子、四皇子接連上前。嘉靖十六年宮中陸陸續續出生了三個皇子,但都沒養大,今年還有一個嬪妃懷孕,現在還沒生出來,所以宮中隻有這三個皇子受洗。

算上哀衝太子,皇帝已死了四個兒子了,都是出生沒多久就夭折,難怪皇帝對端午十分重視,專門給孩子們祛病。

皇子們過後是皇女。如今宮中有兩位公主,一位是大公主朱壽媖,另一位是二公主朱福媛。朱壽媖比二皇子還要大一個月,可是,她完全沒有二皇子的自信大方,上前時神情怯怯的,洗完手也不敢看皇帝,匆匆行了禮就退下了。

皇子皇女過後是大臣家的孩子,這個隊伍就有些微妙了,孩子們並不按序齒排,而是按父親的官職。陸渲是在場年齡最小的,卻排在前麵,領著一群大孩子十分滑稽。幸好陸渲不怕生,和他爹一樣膽子大、愛冒險,甚至回頭提醒眾人:“你們跟著我,彆亂動。”

陸珩眯眼,又想罵他了,皇帝卻笑了,說:“陸渲小小年紀就有大將之風,是可造之材。”

陸珩道:“皇上抬舉他了。

陸渲,還不快過來行禮。”

陸渲努力抻直他的小胳膊,奶聲奶氣對著皇帝道:“謝皇上。”

眾妃嬪們在後麵看到這一幕,相互交換視線,默然不語。皇帝和自己的皇兒說不上幾句話,卻對陸渲稱讚有加,連陸渲的名字都是皇帝取的呢。陸珩時常伴駕左右,連陸珩的兒子也被高看一眼,陸家如此盛寵,哪個人見了不眼熱?

拉拉扯扯給一群小孩子洗完手,端午除晦總算告一段落。在場無論是妃嬪還是宮女太監,都無形鬆了口氣。孩子最不受控,他們生怕在禦前衝撞了聖駕,幸好,一切順順當當結束了。

欽安殿是專門做祭禮的地方,三層高樓前是一個小花園,前麵連著禦花園。如今五月,草木豐茂,繁花盛開,小孩子又齊聚一堂,很快就鬨起來了。

不知道哪個皇子起頭要去追蝴蝶,其他小孩子也被吸引過去,一堆太監呼爹喊娘地跟在後麵,場麵一度雞飛狗跳。王貴妃見二皇子也在隊伍中,沉了臉,嗬斥道:“壑兒,你是長兄,怎麼能帶著弟弟妹妹胡鬨?還不快回來。”

皇帝難得看到這麼熱鬨的景象,開口道:“孩童愛玩是天性,不必總拘著他們。讓他們跑一跑吧,多活動身體才好。”

王貴妃一聽,連忙低頭福身:“是,妾身受教。”

王言卿也略有些憂愁地看著花園,陸渲也跑去追蝴蝶了,他年紀最小,還非要當一群人中的指揮,指使著人幫他堵這堵那。這是在宮裡,一群人寸步不離跟著,王言卿倒不擔心陸渲的安全,但他這樣太招搖了。

他在府裡能跑能跳,為人父母看著當然歡心,然而在宮裡,她巴不得兒子安靜一點,膽小一點。

但不是所有孩子都跑出去追蝴蝶了,更多的孩子依偎在母親身邊,眼巴巴盯著玩鬨的人。

這種時候就能明確看出來誰受寵,誰不受寵,花園裡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另一邊是受寵的孩子,活潑自信,大跑大笑,身邊永遠圍著一群人;另一邊是不受寵的孩子,孤零零站在一邊,神態也是怯懦的。

皇帝坐在上首,對下方景象一目了然,看這種隔閡尤其明顯。皇帝注意到大公主就唯唯諾諾的,沈宸妃彎腰勸她,鼓勵她去和弟弟們玩,她都不住搖頭。

皇帝看到大公主那雙圓潤嫵媚、肖似其母的眼睛裡流露出怯弱,在無人處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大人的臉色,心裡仿佛被什麼重重刺了下。

沈僖嬪因為撫養大公主獲寵,如今已經升為宸妃,頗得寵愛。她得寵後也沒有想著趕緊懷自己的孩子,而是始終儘心儘力照顧大公主,然而,後宮是沒有秘密的。

大公主早早就從宮人嘴裡得知,她的生母是曹端妃,因涉嫌弑君被淩遲處死,如果她不乖,就會被沈宸妃扔掉。所以大公主小小年紀就學會看人眼色,也不會像二皇子、陸渲這些孩子一樣,放肆地在陽光下跑跳。

皇帝突然就想起曹端妃。曹端妃是一個很活潑愛笑的性子,聽她說,她小的時候比男孩子都頑皮,甚至敢背著大人爬樹。如果曹端妃沒出事,如果大公主跟在生母身邊長大,定然會成長為大明最活潑耀眼的明珠。

可是現在,大公主卻變得小心翼翼,連笑都是收斂的、討好的。皇帝遠遠坐在高台上,他看著大公主和曹端妃一模一樣的眼睛,幾乎都能想象到曹端妃笑的樣子。

陽光明媚,花園中處處都是孩子的歡聲笑語。沈宸妃親自拉著大公主找蝴蝶,大公主在養母和宮女的陪伴下,膽子終於大起來,在花叢中追著蝴蝶跑。

她沒看清路,無意撞到了方皇後身上,方皇後被撞得踉蹌一下,旁邊宮女連忙扶住方皇後。大公主抬頭看清是方皇後,臉上的笑容立刻收回,又縮回沈

宸妃身後了。

沈宸妃趕緊帶著大公主來給方皇後賠禮道歉,不住請罪。方皇後臉色不快,但在皇帝麵前,她也不會做苛待庶子庶女之類的事,說教了兩句就讓沈宸妃把大公主領走了。

這隻是花園中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引起眾人注意,很快就平息了。陸珩掃視著花園中一舉一動,他看到陸渲抓了隻蝴蝶,跑去給王言卿展示,他稍稍放了心,悄無聲息轉過眼睛,看著側前方的皇帝。

皇帝也看著花園,不知道在想什麼。

日頭漸西,宮宴結束,官眷帶著孩子陸陸續續告辭。陸渲在宮裡跑累了,回家的路上就靠在王言卿懷裡睡著了。馬車停在陸府二門,陸珩下馬,來馬車前接王言卿,卻見她抱著陸渲出來。陸珩嫌棄道:“他都多大了,還讓人抱著?把他叫起來,讓他自己走。”

王言卿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他剛睡著,哪有你這樣當爹的?閃開,你擋住我路了。”

陸珩無語,但怕王言卿磕著碰著,趕緊從她手中接過陸渲,讓丫鬟扶著王言卿下車。

陸渲離開母親柔軟的懷抱,有些不習慣,迷迷糊糊嘟囔了兩句,趴在陸珩肩膀上睡著了。陸珩低頭看手臂裡的陸渲,心想小子能耐,才多大就能哄著他夫人偏心。

陸珩雖然說著讓陸渲自己走,但到底不舍得叫醒他,一路安安穩穩抱著陸渲回後院。陸珩將陸渲放回床上,給他脫了鞋,拉上被子。王言卿在旁邊看著心急,恨不得自己來:“動作輕點,小心吵醒他。”

陸珩看著自己明明已經放輕的手,又在心中歎了口氣。

把陸渲安頓好後,夫妻兩人回房。他們換了輕便的家常衣服,坐在窗前說話。王言卿問:“今日好些人都來問渲兒了,貴妃尤其熱切。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珩說:“朝中又有人提起立儲,我看,皇上應該是動了立太子的心思。照現在的形勢,皇上應當中意二皇子。”

王言卿皺眉:“莫非讓渲兒給二皇子做伴讀?”

陸珩卻立即搖頭:“不行。皇帝命夏文謹教導二皇子,二皇子已有了一個首輔老師,決不能再有一個陸家的伴讀了。錦衣衛效忠的是皇上,若和太子走太近,恐怕會引皇上疑心。”

陸渲的名字是皇帝擬的,“渲”這個字很有意思,這是一種畫法,塗上墨後,再用水淋擦,使顏色濃淡得宜。皇帝給陸珩的兒子起這種名字,是什麼意思呢?

陸珩的話和王言卿的想法差不多,她說:“我也覺得不該和二皇子走太近。方皇後至今無子,無嫡立長,二皇子占了禮法優勢,不知道有多少人忙著討好王貴妃。王貴妃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心態越來越驕矜了。今日她來找我說話時,言辭十分懇切,可是我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卻看不出多少真誠。如果我沒猜錯,她想要拉攏陸家,但心裡卻覺得這是施恩,我們一定不會拒絕太子的招攬。即便我們投向她,恐怕她也不會感激我們。”

陸珩心想王言卿的能力實在是作弊,旁人結合各種因素分析一大堆,而王言卿看對方的臉,直接就得到了答案。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背,由衷道:“夫人高見,有卿卿這等賢妻在側,不知道幫我躲避了多少禍端。能娶到你,是我畢生之幸。”

“少來。”王言卿含笑嗔了陸珩一眼。她雙眸明亮,顧盼生姿,還是像以前一樣容易臉紅,神態一如少女。

陸珩笑著由她嗔怪,心裡卻想他說的是實話。如今陸珩依然按照自己的邏輯搜集信息,判斷凶吉,但做最終決定前,卻習慣了帶王言卿去關鍵人物那裡看看,讓她為他把最後一道關。

世上任何事情做到最後都是看人,哪怕所有邏輯都指向一個可能,一旦背後的人想法變了,那

最終結果就會截然不同。讓王言卿去判斷表情,如果事態有變,他也能提前做準備。

王言卿說王貴妃心裡有傲氣,那二皇子這一路就徹底堵死了。王貴妃都覺得陸珩幫他們是理所應當,那她養出來的二皇子,日後怎麼可能善待陸家呢?

陸珩再無猶豫,說道:“那明日我和皇上說,陸渲和二皇子年齡相差太大,恐會拖累了二皇子的學業。陸渲和三皇子今日玩的還算投緣,就讓陸渲給三皇子作伴讀吧。”

陸珩會拒絕太子早在王言卿的意料之中,但他竟然選了三皇子,王言卿驚訝問:“為何是三皇子?杜康妃爭強好勝愛算計,為人也稍顯刻薄,我看皇上今日的態度,三個兒子中,他獨對三皇子最不上心。就算要和東宮避嫌,三皇子無甚過人之處,為何選他?”

“就因為杜康妃母子不受寵,所以才更要如此。”陸珩說,“皇帝不喜歡杜康妃這種性格,連著三皇子也不得寵。我讓陸渲去做三皇子伴讀,皇帝才會相信陸家確實沒有摻和立儲的心。”

王言卿一聽,也有道理。皇帝早年身子骨弱,最近卻越來越安穩了,一年到頭連生病都少有。皇子登基少說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要仰仗皇帝。

陸家靠大禮議起家,陸珩如今最重要的權力依然是錦衣衛,他們的立身根基終究還是皇帝。

伴讀的事敲定了,王言卿如釋重負。這兩年因為陸渲的事,她心裡一直壓著塊石頭,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完全放鬆。今後她就能死心了,落子無悔,他們隻能在三皇子這條路上走到黑了。

陸珩見王言卿眉宇間的陰影終於散開,心中愧疚,攬住她道:“這兩年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

王言卿靠在他寬闊堅實的肩膀,笑著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我擔心我自己家裡的事,不對嗎?”

陸珩聞言笑了,心甘情願低頭認錯:“是我說錯話了,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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