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這幾日茶鋪生意興隆。龍大俠在窗邊坐下,點了一壺茶、兩碟點心,舉杯剛呷了一口,便聽到牆角一群漢子口沫橫飛地討論海選賽的事。
一人道:“那瀟湘山莊的謝涼謝公子,當真是玉樹臨風貌比潘安,聽說手中那柄長劍出師之後未嘗敗績啊。”
另一人道:“隻是年紀尚輕,遇到的對手也非最強,恐怕還要多磨練幾年。”
先前一人卻道:“你懂什麼?瀟湘山莊多大的基業,天下能使劍的全被請去教他一人。我先前去海選看了看,那把式非同一般,‘唰’地這麼一出招,劍光倒像是青天白日下了道雷,那個亮啊。”
數人紛紛稱奇,讚不絕口。那漢子得意道:“依我所見,此人今年必將奪魁。”
龍大俠喝著茶聽到此處,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不過爾爾罷。”
他並未刻意收聲,牆角那漢子猛地一錘桌子,吹胡子瞪眼道:“兀那小子,你算老幾,也敢這麼說謝公子?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嗎?”
“……”
旁邊幾桌也有聽過謝公子大名的人轉過頭來,想瞧瞧是誰出此狂言。一瞧之下,隻見這人灰頭土臉,不由得都露出了輕視之色。又有一人嗤笑道:“瞧瞧他這慫樣,連給謝公子提劍都不配。”幾個人一陣嘎嘎大笑,頗為刺耳。
龍大俠“啪”地擱下了茶杯!
幾名漢子頓時噤聲,等著看他有何動作。不料龍大俠又提起茶壺,以仙風道骨的姿勢給自己續了杯茶。
龍大俠仙風道骨地道:“謝家小子那劍法看著還算漂亮,可惜破綻太多。就說他常用的那招‘小疊雲嶂’,講求連刺快攻而不見窒礙,一著未老又有後著,叫人防不勝防。然而一味求快,乍看似乎行雲流水,內勁卻不能真正綿延不斷,其實到第三劍時氣力已有鬆懈。此時若有修為高深者,以內力貫注劍身,蕩開其劍鋒——”
漢子道:“你行你上啊。”
“……”
【二十】
龍大俠道:“可惡!然而……。”
正當此時,對街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龍大俠轉頭從窗口望去,隻見那算命攤子又被踹翻了。
這
次前來泄憤的是個女子,背影倒是窈窕,然而出手極是狠辣,手中長鞭對著那小騙子的頭臉就要抽下。龍大俠人在桌旁,要趕去救人已是不及,目光一掃,隨手拈起桌上的粗瓷筷枕,便從窗口擲了出去。
那小瓷塊挾了內力,去勢淩厲,堪堪撞在那女子腎俞穴上,“啪”地墜地摔成了兩半。
那女子隻覺腰間陡然酸痛,渾身竟是一陣麻軟,手上的力道登時泄了,那鞭子脫手掉到了地上。她大駭回頭,驚問道:“什麼人?”
錢真多雙眼閃閃發亮地看了看茶鋪窗口,低下頭一捋細胡須,悲憐道:“天意呀……天意。女俠若是聽小的一言,還是莫要再做這折福之舉。”
女子將信將疑,卻終是心生忌憚,恨恨地瞪了錢真多一眼,啐道:“騙子。”撿起長鞭快步走掉了。
錢真多猛然抬頭,也顧不上收拾攤子,隔著街道便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口中一張一合,看口型是說道:“多謝大俠!多謝大俠!”
龍大俠收回視線,寂寞地乾了一杯茶。
【二十一】
龍大俠發現自己閒來無事時便會下山轉悠。
算命攤子搬到麵館對麵時,他湊巧想嘗嘗此地的湯麵。
算命攤子搬到酒館對麵時,他突然想小酌兩杯。
錢真多既然叫錢真多,賺起錢來自然是很拚命的,幾番遇險也阻止不了他繼續忽悠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客。山上海選結束後進入了小組賽,每天被淘汰下來的人變少了,功夫卻變好了。偶爾仍有之前在錢真多的攤上算過命的,打輸之後氣不過來找他麻煩。
龍大俠坐在街對麵,仰望雲卷雲舒,不定期地手滑一下,隔空替他擋開個把刀劍。
一來二去,漸漸有人說起這算命攤子還真有幾分邪門,那算命的如有天助,彆個總也傷他不著。一傳十十傳百,卻是越傳越神,錢真多攤上的生意日夜不斷。
於是龍大俠仰望雲卷雲舒的時間日漸延長。
【二十二】
錢真多知恩圖報,賺了些小錢,便顛顛地請龍大俠喝酒吃肉。
龍大俠也不拒絕。那山上的彆院裡美酒佳肴應有儘有,他卻寧願受這窮算命的供奉。
兩人熟悉起來之後,錢真多問:“大俠怎生稱呼?”
龍大俠不能自言姓龍。更何況,他本來也不姓龍。他祖上姓丁,這“龍大俠”不過是傳承下來的一個稱號而已。他想了一想,決定說出自己從未在人前用過的本名。
龍大俠道:“我姓丁,叫丁日。”
【二十三】
錢真多歡喜道:“丁大哥,我叫錢真多。”
龍大俠道:“你家是多缺錢,給你起這麼個名字?難怪——”他心想的是難怪見錢眼開,發這不義之財。
錢真多蒙他庇護,被這樣說了也不以為意,訕訕笑道:“不是爹娘取的,是我自己取的。我是個孤兒,自小流落街頭,行乞偷錢都乾過,隻想混口飯吃,真心覺得沒有什麼比錢更好了,所以想了這個名兒。”
龍大俠定睛打量錢真多,似乎不過是個少年,隻是風吹日曬得麵容滄桑,又故意蓄了那麼一撮細須扮老成。
他回想自己這個年紀,還在家裡當著錦衣玉食的小霸王,頓時有一點點心酸。
龍大俠道:“做江湖騙子不好,而且危險。你以後還是跟我混罷,堂堂正正立足天地,包你有飯吃有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