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如海嘯巨浪一般, 沒給雲京多少反應的時間便將她瞬間吞沒。
她連掙紮都沒來得及,就一下子頹在了地上,甚至感覺每次呼吸, 都在加劇體內的疼痛, 完全出聲不得。
眼前一陣陣暈眩,心跳聲仿佛就在耳邊,越來越大震得她腦仁疼。
再這麼下去, 雲京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活活疼死。
趁著最後還有點清醒的意識, 她拿出吃奶的勁,拚命伸出翅膀去夠床上的蕭恕。
仙君!仙君你不是睡不安穩嗎?你明明睡得四平八穩!
再不救救我, 你的愛鳥就沒啦!
還沒觸及床上的被子,一直平躺著看似毫無察覺的蕭恕便突然如幻影般迅速起身,製住她的翅膀後,順手在掌心化出一道劍光,立即壓在了她的脖頸上,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招架。
“來者何人?!”
昏暗的房間裡,蕭恕的聲音又冷又沉, 聽起來,比那緊緊壓製的劍鋒還要銳利三分。
雲京疼得已經叫不出聲了, 過了半天才遲鈍意識到自己麵臨怎樣的危險,恨不得委屈到哭起來,隻指望仙君睡清醒之後能看清自己究竟是誰!
還問她什麼人。
難道他連眼前是人是鳥都分不清了?!
腦中正這樣氣呼呼地想著,突然閃過的一個關鍵點, 令她痛到揪起的心瞬然一動。
人?
雲京激動又惶恐,拚了命將頭抬起來, 渾身發顫地朝床上看去。
在劍光微弱的映照之下, 她看見自己被蕭恕狠狠壓製住的那一隻, 根本不是什麼翅膀,而是纖細的胳膊。
震驚的她,還以為是自己眼前疼出了幻覺。直到她嘗試著動了動手指,才感覺到,五根手指頭生疏的觸感是如此的真實。
“啊……”
雲京情不自禁張嘴,哪怕此時再虛弱,也想親耳聽一聽自己久違的聲音。
太好了,傳入她耳中的,不再是粗啞難聽的嘎嘎叫聲,她終於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發出音節了。
還未來得及高興,脖頸間的利劍便又近了一分,幾乎要劃破她嬌嫩的肌膚,將她瞬間從驚喜中拉回現實。
“說話!”
蕭恕毫不留情,隻當麵前這個從未見過,卻突然出現在他房間的女子是鬼魅邪祟。
眼角緊張地朝地麵掃一眼,居然沒有瞧見阿京,他充滿寒意的眼中頓時露出凶芒,完全不符修道者的平和鎮定,森冷的語氣裡也滿是冰渣:“我的阿京呢?”
奄奄一息的雲京心裡簡直想罵人,她這邊疼得都不行了,一句話說不出來,仙君還認錯了人,要用劍抹她脖子。
委屈死了!
早知道化人這麼辛苦,她乾嘛如此拚命,安安心心做仙君愛鳥不好麼。
“我……”
疼得越來越厲害,雲京每每從嗓子裡擠出一個發顫的字都倍感艱難,“就是、是阿京啊……”
語句含糊,聲音飄忽,也不知道費勁說出來話,仙君他究竟聽清楚沒有。
沒等來蕭恕的反應,她自己就先被下一波翻湧過來的疼痛給擊得差點昏死過去,再次埋頭沒了聲息。
蕭恕耳力了得,哪怕雲京的話語如此混沌,他也還是聽全了,不禁陷入怔愣之中。
……阿京化人了?
難怪他剛才睡覺時,並未察覺到有任何生人突破他設下的禁製。就連從睡夢中驚醒禦敵,也僅僅隻是本能意識到有人朝他襲來而已。
隻是,她的化人為何會如此匆忙?
蕭恕心裡將信將疑,直到目光在她那隻光潔的胳膊上,看見一塊不小的紅色傷痕,與阿京翅膀上禿毛受傷的位置一模一樣,他才敢稍稍斷定,自己剛才沒有聽錯,事情果真如此。
“阿京!”
立即揮散手中劍光,隔空燃起燭火,他幾步下床,直接將幾乎昏在床邊的雲京緊緊抱進懷裡。
蕭恕讀過不少典籍,知道妖獸化人都需經曆一些劫難,卻沒見到任何一個會疼成她這樣的。
猜測她是因為胡亂吸取靈氣強行化形,才導致如今不能很好的在身體裡化運這些靈氣,蕭恕隻能在手上施了法,助她調息。
手正要貼上她背後時,他才驚訝發現,剛剛化形成人的雲京,身上居然隻著了一身輕薄的褻衣,還多被汗水濕透……
原本問心無愧的動作頓時凝滯,蕭恕睜大的眼睛馬上轉開,麵上再淡定,也忍不住微微赤紅,不知是應該將她放下,還是繼續抱著才好。
在他猶豫的片刻,雲京的疼痛還在繼續,但她的身體對外界有所感應,迷迷糊糊知道現在擁著自己的這人,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她靠著蕭恕,艱難地翻個身,將臉頰深深埋進他懷裡,無力揪住他散開的衣領,低泣著向他求救:“疼……好疼啊嗚嗚……”
滿麵晶瑩淚光的雲京,著實惹人疼惜,蕭恕即刻回神,愧疚她痛苦難當之時自己還顧及那多麼,趕緊將手貼至她的背後,助她開始調息,又紅著臉將她胡亂攀扯的這隻手按回去,重新整理好自己的領口。
等心情稍稍平複之後,他才敢深呼一口氣,用袖口去擦拭乾淨她臉上的淚痕。
有了他的介入,之前幾乎痛到暈厥的雲京,終於緩了口氣,撐過來了,怏怏縮在他懷裡喘息,如同劫後餘生。
被她緊緊依偎著,身體僵硬的蕭恕又不可能無情地將人放去一邊,隻能一邊幫她,一邊默默轉開目光。
眼角掃過床上的被子,他趕緊如獲大赦一般將被子扯下來,裹到雲京身上,將她與自己簡單隔開。
雲京的脊背額頭都布滿了冷汗,正是渾身**難受的時候,哪裡還願意多出這樣一層桎梏,縱然沒有多少力氣,也不耐地頻頻扒動被子,要從裡麵掙脫出來。
“不要這個,好熱……你給我拿開……”
她的抱怨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撒嬌又像委屈,聽得蕭恕焦頭爛額。
彆無他法,他隻能一邊額頭冒汗按住她的小動作,一邊嘴裡頻頻小心哄著:“好了,阿京不要鬨,等會就不疼不熱了。”
沒能如願,雲京就隻能難受地哼哼,積攢了一點力氣後抬高視線,哀怨地朝蕭恕瞪眼。
怨他眼神不好認錯了人,怨他對自己揮劍,怨他給她裹這麼厚一層被子還不許她出來喘口氣,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痛都怨在他頭上。
她平時當然沒有這麼嬌弱蠻橫,隻是現在疼狠了腦子不甚清楚,骨子裡的小毛病全都鑽出來,又知道蕭恕一貫寵他,就忍不住想朝信賴的人發泄一下。
低頭與她的視線對上,蕭恕瞧了個清楚,也隻能暗自長歎一聲,默默認下她的埋怨。
阿京還是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朝他耍小脾氣了,現在變成了人,更加難應付。
隻是隨意想想之後的日子,蕭恕就隱隱覺得頭有些疼了。
身上疼痛逐漸減輕時,雲京的理智也在慢慢回籠。
她腦子裡最先想到的事,就是自己化成人之後,究竟長什麼樣。
這可是頭等大事,要是還依照著阿京的外表來長,那她現在就直接疼死好了,早死早超生。
使勁將發虛的胳膊從被子裡抽出來,蕭恕以為她又想掙開被子,隻能頭疼地道了一句:“阿京又要做什麼?”
他已經施了術法讓房間內稍稍降溫,不至於再讓她感覺悶熱難受了,怎麼還是如此的不聽話。
雲京急得抽泣,不顧他的阻攔,成功摸到了自己的臉:“……我、我想知道,我現在長什麼樣。”
醜了那麼久了,一心想要變成人,如何能不急。
摸摸兩頰頭頂,還好,是個正常腦袋的大小;再摸摸自己的嘴巴,感覺也不是阿京那種凸出來的大嘴。
雲京一直緊張懸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
可她又看不清自己臉上五官的細節,生怕還有什麼難看的地方沒有被找尋到,心裡還是不安穩。
更不自在的是,蕭恕此時一直緊緊抱著她,目光還時不時會從她臉上掃過。做鳥的時候她可以無所謂,現在變回一個年輕姑娘,她就沒法再忍受自己頂著一張醜醜的臉麵對蕭恕了。
想想會有長歪的可能,雲京頓時赧然。
明知徒勞,她還是儘力將頭歪去一邊,不想讓蕭恕再看,另外又舉高了自己的手,要去遮他的眼睛。
“……你不要看了,不好看怎麼辦。”
蕭恕真是不明白,已經疼成這樣了,化成人的阿京怎麼腦子裡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性子驕橫卻又眼淚汪汪,簡直比以前還要難纏十倍。
可耳中聽到她虛弱嬌氣的聲音,又難以抵擋,硬不下一點心腸,隻能順著她:“誰說不好看,好看的……”
確實是好看的。
琉璃天中多少仙姿女修,蕭恕早已司空見慣心靜如水,並未覺得有何獨特,可剛才卻也在看清雲京的容貌之後,為她出神過片刻,以至於無法將她跟自己所養的那隻傻阿京聯係在一起。
雲京還是不敢確定,手一直不肯收回去,鼻息抽泣可憐。
被她糾纏得無奈,蕭恕最後隻能揮手滅掉了桌上的燭火,低聲哄著道:“好了,現在屋子裡黑了,我什麼都看不見,阿京可以放心了吧。”
“……嗯。”
終於得償所願,低低從鼻子裡嗯出一聲後,雲京不再亂動了,安靜的讓他從背後幫自己理順靈氣。
於黑暗中依舊能清晰視物的蕭恕,像是完成了一樁重大任務一樣,狠狠鬆了口氣。
原本阿京今日耍賴要待在他床邊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整夜不能入睡的準備。
孰料,意外出現,他明知身邊有個活物,甚至還能聽見她自以為壓低的呼吸聲,卻並未如往常一樣覺得擾心,反而身心舒暢,比四周寂靜之時更能順利入睡。
若不是她突然的驚擾,他未必會立即起身反應。
現在再看,該應的劫還是得應,睡不安穩的覺也依舊是不安穩。鬨過這麼一頓,既要照顧她,那他便連打坐養神的時間都沒有了。
除了歎息,蕭恕也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助力卓有成效,之前還微微呼痛的雲京,最後徹底平靜下來,耗儘全身力氣之後,在他懷裡陷入沉睡。
蕭恕觀她麵上再無痛色,呼吸平緩,隻餘額頭上布著一些汗珠,給她輕輕擦拭過後,他緩緩將人抱到床上去。
待要鬆開她脫身離去,雲京卻似有所察覺一樣,立即哼出一聲不滿,根本不許他走。
如此交纏著臥於床上,終究不妥,蕭恕耐著性子,幾番輕手輕腳的嘗試,耗費半天時日,才終於讓她能一個人安心睡著。
等做完這一切,蕭恕自己倒是滿頭的汗,隻能單獨再去清洗一遍。
回來,見雲京身上再無異常,睡相安穩,他便放心坐於一邊,靜心打坐,以防她再出什麼事。
*
自從穿書之後,雲京已經好久沒有睡過這麼香甜的一個覺了。
之前作為一隻大頭鳥,她永遠都隻能窩坐,朝上愣著根脖子閉目,稍微想要放鬆身體完全側躺下來,便會讓仙君懷疑,她是不是又中毒了……
能再一次挨著枕頭,哪怕是硬邦邦的一個,雲京也還是滿意至極,恨不得頻頻左右轉身,讓獲得解放的脖子全方位地享受一下這難得的待遇。
“阿京?”
外麵天色已亮,蕭恕聽見她在床上不斷輾轉的動靜,趕緊結束打坐,起身探查她的情況。
正迷糊間,雲京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撐著沉重的眼皮睜開眼睛,一下看清近在咫尺那個男人的麵貌,嚇得直接叫出了聲:“啊——!”
蕭恕也被她嚇了一跳,遲疑後還是伸出手,覆上她額頭,擔憂道:“還有哪裡不舒服?”
雲京立即撥浪鼓似的搖頭。
昨晚差點要了她小命的痛疼完全不見了,此時除了身上有些虛弱之外,她感覺自己簡直前所未有的自在。
伸出胳膊,看著五指靈活的雙手,她終於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重新又變成人啦!
蕭恕收回手,放心點頭:“沒事就好。”
睡過一晚,腦袋徹底清醒,昨天半夜發生的事便如潮水一樣,紛紛湧進了雲京的腦子裡,瞬時把她嚇得夠嗆,白著臉色難以置信,簡直像是看了一部不忍直視的爛劇。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脆弱到極致的時候,自己居然是這樣一個矯揉造作的小妖精……
不僅朝著仙君各種撒嬌,還又哭又鬨,尷尬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恨不得現在就穿回去,拽住那個時候的自己狠狠搖晃:
你特麼難受了有本事衝我來啊,彆朝仙君下手,你倆什麼關係啊你就這麼作!作不死你!
想對仙君道謝的話,全都被窘迫堵在了喉管處,噎得她一陣陣難受。
雲京隻能麵上艱難地朝蕭恕笑笑,背後為自己昨日的丟臉表現偷偷流淚。
蕭恕可不知道她腦子裡一時間能想到這麼多東西,隻當她是剛剛化形成人,還不適應,輕咳一聲之後,指了指床邊一套乾淨整潔的袍子對她道:“我這沒有女子衣物,這是我早年曾穿過的,已經洗淨……你若不嫌棄,可以換上。”
“啊,謝謝。”
雲京本能道謝,意外發現一直淡漠沉靜的仙君,臉上怎麼好像有些不自然的紅暈。
正疑惑著,她腦中如閃電劃過,瞪大了眼睛立即低頭去看被中的自己。
啊啊啊——!
怎麼能這樣,這不是欺負人嗎?!
見她終於明白了,蕭恕立即轉身,聲音中帶上了幾分著急的辯解:“……昨夜事發突然,顧不了那許多,不過阿京可以放心,我並未看見什麼,之後也一直拿被子將你裹著。”
知道仙君不是那種孟浪的登徒子,可從未跟男人有如此親密接觸的雲京,心裡頭還是怪異的難受,恨不得在被子裡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