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飛L.A,提早通知你一下。”戈婉茹朝女兒屋子裡走,語氣淡淡:“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什麼啊?”她心驚肉跳地看著母親坐到床邊,眼角餘光掃到陸衍的鞋帶似乎露在外邊,連忙跟著坐過去,腳後跟蹭了蹭,把蛛絲馬跡掩蓋好。
戈婉茹皺著眉:“你身上怎麼一股子泥味?還有你這是什麼坐相?”她不動聲色地推開女兒,冷道:“我說過很多次了,梁挽,真正的大家閨秀無論何時都要注意自己的儀態。”
梁挽隻想快點打發她,無奈地把盤著的腿放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聲道:“我知道了,我就是有點累。”
戈婉茹恍若未聞,挑剔道:“這種沒有檔次的睡衣以後也不要再穿了。”她仰著脖子,坐姿筆挺,宛如古代的高門仕女,繼續從頭到腳審視著小姑娘。
梁挽忍住頂嘴的衝動,一律點頭應好。心裡腹誹,也不知她爸當年還有池明朗都是中邪了嗎?怎麼就願意娶一座藝術雕像回家,還是一座巨能燒錢的雕像。
床下暗藏乾坤,她畢竟心虛,見戈婉茹還要發作,連忙堵她的嘴:“您明天幾點飛機?”
“早上九點。”
“那您晚上得早點休息。”梁挽暗示:“已經十二點了,女人晚睡很容易老得快。”
“我說完了自然會走。”戈婉茹涼涼看她一眼,又轉回頭去:“你下學期ABT的甄選怎麼打算?”
梁挽揪著睡衣上的絨球,心不在焉:“係裡把我名額報上去了,應該沒什麼問題。”
戈婉茹點點頭,隨後道:“我希望你放棄這次機會。”
話如重磅炸.彈,在平靜水麵上掀起驚天大浪。
梁挽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揪緊了睡衣上的兩個毛絨小球,一字一頓:“您在開玩笑吧?”
戈婉茹很平靜:“你沒聽錯,去年你失敗了一次,今年的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萬一再度落選傳出去丟人,還不如不去。”
語罷,她看著女兒青紅交加的臉,難得耐心道:“我會同你們學校領導說的,把名額讓給其他同學。另外,我在市歌舞團有一位老朋友,她在那裡任藝術總監,你畢業直接去那裡……”
她終究沒說下去,隻因身側小姑娘的神情從訝異變成了憤怒,那種突如其來的恨意叫她莫名心驚。
梁挽渾身都在顫抖:“你憑什麼乾涉我的人生?”
戈婉茹冷下臉:“但凡你做我一天的女兒,我都有權利替你選擇更好的路。”
“狗屁。”她站起來,雙手握拳:“我的路我自己會選,用不著你指手畫腳。”
戈婉茹麵色鐵青:“這就是你的教養?你自己聽聽,說的是什麼混賬話。”
梁挽死死咬著唇,沒說話。
她發現她還是低估了對方,這人已經徹底走火入魔,為了麵子為了虛榮心,能夠這樣堂而皇之地叫親生女兒放棄夢想。
母女對峙,形勢眼瞧著一發不可收拾。
良久,戈婉茹開口:“挽挽,我是為你好,我以為你懂的。”
“恩,我當然懂。”梁挽冷笑:“您確實是個好母親,我七歲去醫院割闌尾,您選擇去聽演奏會;小學從天台摔下來,您在巴黎購物,第一次登台表演您不在,頭一回過成人禮您也不在。我就想問問,你還記得我生日是幾月幾號麼?”
最後一句話,她連敬詞都不用了。
“你給我住口!”戈婉茹厲聲,手高高揚起來,停了半晌沒有揮下去,她麵容鐵青朝外走:“你爸爸要是在世,瞧見你現在這個忤逆樣子,一定很失望。”
“他才不會!”梁挽的眼淚奪眶而出,衝過去,狠狠摔上了門。
突如其來的悲傷和痛楚席卷全身。
她坐在地上,無聲地哭,太過忘我,不記得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直到身子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有理解,有包容,有了然,更多的是心疼。
梁挽淚眼朦朧:“很丟臉,你彆說話。”
陸衍喉結滾了滾,果真沒有開口,隻是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長發,動作輕柔又帶著安撫之意。
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她的種種逃避,不安,猶豫不決,全都得到了解釋。
他為不能更早一些知道而懊惱,更為少年時不能陪伴在她身邊而遺憾,他就這樣抱著她,珍重又小心翼翼。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挽掙開,吸吸鼻子:“你不要以為這樣子我就會重新接納你。”
陸衍笑了:“算了,你不想談戀愛就不談,我陪著你總行吧?”
梁挽狐疑地看了看他,這種溫柔太有迷惑性,叫她忍不住就心生動搖,可她太難受了,難受到都不敢相信這世上真的還會有另外一個人無理由地疼愛自己。
她再度縮回自我保護的安全網裡,城牆高築,任誰都進不來。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陸衍隻覺懷裡一空,小姑娘已經退開三步之遠,他
察覺到她空洞又掙紮的的眼神,沒動。
梁挽手背抹掉眼淚:“從這裡出去,左拐是後門,直接通花園。”
他嗯了聲,又看了她好一會兒。
即便沒有對視,那種熾熱繾綣的目光,依舊無法忽視,她感到自己被襯得愈發難堪。
人生中最陰暗最無可言說的部分遂不及防見了光,這種畸形的家庭關係讓她感到罪惡,她被活生生扯掉了最後一層遮羞布,從此以後,在天之驕子的他麵前,還有什麼驕傲可言?
梁挽倏然推搡著他,“求求你走好不好?”
陸衍沒有防備,踉蹌一步,頭差點撞到門邊的書櫃,他扯住她的手腕,“我現在就走,你不要激動,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帶你散心。”
梁挽麵無表情:“用不著你同情我。”
陸衍擰開門把手,回過頭來:“你很清楚,這不是同情。”他沒法多說什麼,因為小姑娘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
他頭一回有種力不從心的挫敗感,說再多做再多都是累贅,她全然封閉了自我,任他在外頭無頭蒼蠅亂轉。
像是自嘲,又像是遷怒他,梁挽的唇角勾了勾:“保護欲不要太泛濫,我沒你想得那麼柔弱。”
陸衍垂下眼睫,無聲歎息。
她走近一步,笑笑:“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多,不如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他抬眸,麵上劃過不解。
梁挽惡意地想拉他一起下地獄,緩緩道:“其實香舍酒店的那晚,男主角是你哥哥,陸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