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倫!”
貝倫轉過身,爹地在遠處向這邊招手。
“大哥哥,貝倫要走了,謝謝大哥哥的故事,雖然貝倫聽不太懂。”女孩兒眨巴眨巴著眼睛,依依不舍:“等貝倫長大後,大哥哥再講給貝倫聽吧,那時候貝倫一定會懂的!”
“好。”
“再見,大哥哥。”
“再見了,貝倫。”吳誌目送著小女孩歡快地向遠方跑去,半搭著眼睫淺笑:“我待會會替你向米莎問好的。”
貝倫沒有注意到那句怪誕無比的話,她跑到半路想回頭向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大哥哥揮手道彆,然後她看見了,一名漂亮精致的天使站在了大哥哥的旁邊,那天使漂亮極了,雪白的皮膚在陽光下像是透明的!女孩看呆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名天使推著大哥哥離開,她有些羨慕卻不安地想,大哥哥要被天使帶走了,再也看不見了。
“貝倫?”
貝倫被一下子抱起來,晃動的視線再看過去時,那裡隻剩下一片陽光。女孩兒噘著嘴,將自己的腦袋買入了爹地的胸膛上,傷心地哭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止不住地感到悲傷,無能為力地哭泣著。
***
“吳誌,很開心?”
葉清靈推著吳誌走在大道上,兩旁的木棉樹結籽了,種子被白絨絨的棉絮包裹起,風一吹,滿天遍地的棉絮飛起,就像是下了一場溫暖的雪。
“恩。”吳誌懶洋洋地靠在輪椅上,他已經不能走路了,準確來說,他做任何動作都會很吃力。即使身體再怎麼新鮮,但是統籌神經係統的大腦已經衰弱了。所有人的神經細胞自分化後就是恒定數目的,也就是說,大腦的神經細胞隻會越來越少,不會再有新的乾細胞分化成神經細胞。因此,吳誌現在隻是在垂死掙紮著,他沉睡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動作也越來越僵硬,就算是做一個表情也開始感到費力。
所以說,他隻是披著年輕的外皮,內部早已腐朽潰爛得不像話。吳誌漫不經心地想著,到了最後,如果連他的大腦都被換了,那他就真的成為了一艘忒修斯之船。葉清靈也知道這一切,所以隨著時間的轉移,那人
越發地瘋狂、恐懼和脆弱。
今天葉清靈帶著吳誌來到醫生聯合組織,他去查找資料,回來後看見吳誌和一個小女孩聊得正開心,葉清靈站在陰影中,幾乎快瘋狂。他太開心了,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吳誌這樣清醒過了呢?吳誌的每一次沉睡都扼住了葉清靈的呼吸,吳誌沉睡得越久,葉清靈痛苦的時間越長,直到吳誌再次睜開眼時葉清靈才像是被釋放了,然後在吳誌下一次陷入沉睡時重複著痛苦。他有多怕啊,害怕吳誌再也睜不開眼,害怕吳誌拋棄了他,他恐懼得快要死了。葉清靈隻能在吳誌沉睡的時候緊緊抱著那具由他親手拚湊而來的軀體,隻有這樣無時無刻地感受著吳誌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他才能在那無邊無際的恐懼中有一絲喘息的餘地。
“聊了什麼?”葉清靈誘導著吳誌多說話,如果不這樣的話,思維越來越遲緩的吳誌在清醒時總是不可製止地陷入癡呆,睜著迷蒙的眼怔怔看著虛空的一點。
“聊了很多啊。”也許是今天說開了,吳誌的反應很快,他微帶得意狡黠地笑起來:“我捉弄了一下那小鬼,給她講了個鬼故事。”
那瘋狂的、真實的、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鬼故事。滲著甜蜜的毒,被血腥浸泡,帶著以愛之名的殘酷。
“葉清靈……哇哦!”
風呼嘯著吹過,帶起漫天遍地的棉絮。紛飛的棉絮落了下來,為萬物鋪上一層白茸茸的絮。在這夢幻的場景中,吳誌看著葉清靈,抖了抖嘴角,毫不留情地大笑起來。
“噗哈哈哈,你現在就像是一個鳥人,掉了好多毛噗——”
葉清靈沒有在意吳誌的嘲笑,他仔仔細細地將吳誌臉上的棉絮去掉,以免吳誌吸入嗆到。吳誌暢快地笑著,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那燦爛的笑就像是綻放的煙花,在燃儘之前綻放出它最絢麗的光彩。葉清靈微微抿著唇,他感到一種微妙的心慟,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感擊中了他,讓他無所適從。紛飛的棉絮像是他紛亂的心緒,隱隱昭示著什麼。
“……葉清靈,”笑夠了的吳誌仰頭看著葉清靈,清亮的黑眸清晰地映出葉清靈的影子。“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的約會嗎?那是在我40歲生日的時候。”
“恩。”
“還記得我的詛咒嗎?”
“……記得。”
“那我就放心了。”吳誌滿足地癱在輪椅上,神態放鬆,他的聲音極輕極輕,輕得如果不認真去聽就什麼也聽不到。“葉清靈,我舍不得你啊……”
一瞬間,葉清靈感覺突然被對方的話語中的某個詞語扼住了呼吸,慌亂的窒息跟隨著不安接踵而至,一直在心底刻意忽視的不安像是解脫了什麼禁錮般,猛烈得就像衝破了提防的洪水,毫不留情地就將他打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吳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明明一想就透,卻膽怯地始終不敢捅破那層紙。
“葉清靈,”吳誌默念著葉清靈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似乎玩得樂不可支。“葉清靈、葉清靈葉清靈葉清靈……”
夠了!不要再叫了,求求你彆再叫了!
等意識到的時候,葉清靈發現他已經死死抱住吳誌,恐懼地顫抖著。
他明明最喜歡吳誌喊他的名字,明明最喜歡看著吳誌半隱在牙齒後邊的舌頭上下彈動地吐出他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明明……吳誌現在隻是在叫著他的名字而已,但他還是恐懼得像是快死了一樣。
“葉清靈,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