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皇帝上一次至平樂宮, 還是三年以前。尹賢妃禦下再嚴,也管不住宮人們紛紛竊喜,覺得主人不僅得了掌宮的體麵, 馬上也有有了恩寵的實惠。
隻何念先臉色幽幽的,立在明間裡, 看著賢妃溫柔小意地為皇帝布菜, 躬著身子侍奉, 遠沒有往日的清高疏冷。
似一支被折斷的梅。
“若蘅, 你坐下來吧。”宗朔與謝小盈相處慣了, 也不大適應宮妃再這樣謙卑恭順,像個奴婢般侍候。
還好尹賢妃沒堅持,從善如流地落了座, 陪著皇帝用完晚膳,才開口說起了正事。
宗朔凝神仔細考慮了一會。
皇後病重,外朝風議諸多。魏國公被禦史彈劾過一回,大概也是回過味來,竟上折乞骸骨,請賜左右衛上將軍一職。宗朔倒不是不能容魏國公病退,他既退, 魏國公的長子倒可以被用起來, 放到軍中去。但這個時候若準了魏國公的告老,隻怕皇後承受不住。
宗朔手指不自覺地敲著膝頭,目光移到尹賢妃臉上。
“皇後親蠶……今年, 你便代皇後主持吧。”
四夫人位上共有兩人, 雖淑妃位尊, 膝下更有皇長子, 但這份殊榮, 定是不能落在楊家頭上。尹賢妃無子上位,又為皇後忌憚多年,未嘗不是一個能分擔謝小盈身上沸騰物議的對象。且尹父乃是吏部尚書,掌百官選授考課。即便有些議論,憑尹尚書身份,也不會鬨出什麼事來,漸漸大家就能平息了對內宮的關注。
尹賢妃聞言,自是先起身推辭。宗朔堅定地表達了幾句,尹賢妃就順水推舟地應了下來,溫和道:“臣妾願為陛下與皇後殿下分憂。”
宗朔歎了口氣,不由問:“皇後身子如何了?”
尹賢妃說:“高禦醫說,虛不受補,隻能徐徐進藥,不敢用得太猛。且先將養著,等天氣暖了,許有轉機。”
“那就好好養。”宗朔按著額心,“胡充儀侍疾,朕是放心的。隻你還是要多看顧,朕敬重皇後,還是盼她能康複。”
尹賢妃心中嘲弄,皇帝若當真敬重皇後,便不會拿著顧家的奏章去凰安宮訓斥皇後了。皇後何其驕傲的性子,怎能忍得下這番羞辱?顧氏這一生,縱蠢笨了些,但以皇帝對中宮的維護,本是能好好過完一生的。可惜她眼高於頂,偏要處處逞強。但凡皇後能忍得下謝小盈這三兩年的榮寵,由得謝氏張揚輕狂,還不愁皇帝親自動手,將謝氏按下去嗎?林修儀是多好的先例。
然而恰恰林修儀是個懂得服軟的,前些年雖占了陛下的寵,卻在皇後跟前謹小慎微,讓皇後以為天下的寵妃都會這樣聽話好拿捏。豈不知謝小盈是個例外?
但人與人,縱使有諸多不同,其貪與欲,倒是相差無幾。這些日子,謝氏竟當真與皇帝鬨起性子,不正是給了她可乘之機?
想到這裡,尹賢妃嘴角彎起,“臣妾省得,陛下與皇後夫妻情深,臣妾感念,自然會多加照拂,萬望殿下早日康健起來。”
宗朔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後宮有你在,朕也算是放心了。”
“臣妾原沒想著自己於陛下而言,能是個有用之人。”尹賢妃低垂首,輕聲喃喃,“如今能為陛下照拂皇後、看顧謝妹妹,臣妾十分感激。陛下近日可去過頤芳宮不曾?臣妾親自挑了不少花,讓尚功局送去了頤芳宮,一來是想著謝妹妹與公主都嬌貴,春日可該好好賞一賞,二來也是覺得,陛下政務繁忙,恐要錯過今年春色。陛下常去頤芳宮,若能順程看到,倒也不負臣妾一片心意。”
宗朔怔了一下,他仔細回想,昨日在東側殿外,倒確實看到了不少花盆。可惜盆裡花木大約被無憂“荼毒”過,花朵一片片凋零,被摘走了不少。
他想到這裡,便有些失笑,“原是你送去的,不錯,朕看過了,修媛……朕不知道,但公主一定是喜歡的。“
尹賢妃見皇帝笑了,也很高興。看來她是對的,與其拉下臉來直接去邀皇帝的寵,還不如將痕跡慢慢滲透進頤芳宮去。一花一木,一點香片,足夠皇帝在對謝氏慢慢失去興趣的同時,想起還有她的存在。她生出幾分得意,便忍不住說:“臣妾能用這樣的方式伴在陛下身邊,已是心滿意足。但不知謝妹妹學會用香了不曾?陛下最喜歡的雪中春信,謝妹妹為著陛下,合該也常用這一味吧?”
宗朔聞言,臉色表情微微一僵,他短暫陷入緘默,過了好半晌才說:“沒有,她不愛用香。”
尹賢妃也是一怔。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因皇帝定會給謝氏講說那些香的來曆。若謝氏忌憚她,說不準會用另兩味宗朔不常使的,可那樣就會有忤逆皇帝之嫌,宗朔會與謝氏生隙。若謝氏為了討好皇帝,專用雪中春信,便是給了她與宗朔敘說舊情的機會,提醒宗朔曾虧欠她什麼。
尹賢妃獨未想到,她都在宗朔跟前過了明路,表明了敢於承擔香料的種種問題,排除了謝氏的疑心,謝氏竟還不肯用她的香?
她靈機微動,露出些委屈的表情,低聲問:“謝妹妹莫不是討厭臣妾,才不肯用臣妾合的香?”
“不是,盈盈不是這樣的人,她隻是……”宗朔正欲解釋,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謝小盈是吃醋,是不願他與旁的女人親熱,才不肯用尹賢妃的香。
隻他如今坐在這裡,若傳到謝小盈耳中,豈不是更為兩人的感情雪上加霜?
宗朔驀地站起身,很突兀地說:“朕還有些朝事沒處理完,就先走了,賢妃,親蠶禮的事你來辦,若有什麼不懂的,使人去問尚宮局。朕也會交代常路,令禮部襄助安排,你早些安置吧。”
尹賢妃錯愕地看著皇帝落難逃荒般地從平樂宮闊步而去,她先是茫然,接著是充起滿腔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