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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文
禦船隊伍首尾相接,綿延上百裡。沿途兩岸騎兵護衛,隨船南下。
宗朔三五不時傳召沿途各州縣的長官登船覲見,或悄然溜下船去,暗中造訪當地州縣。有時宗朔在外麵逗留三兩日都不回船上,待料理完政務,再快馬加鞭趕上水路進度,返回禦舟。
這樣往返奔波,龍舟禦隊看著雖光鮮亮麗,宗朔卻不知不覺累得整個人都精瘦下來。
他夜裡轉到謝小盈的船上去看望她們母子三個,謝小盈見他滿麵疲色,禁不住有些感慨:“原以為你是貪圖水路舒服才要坐船,既每天都得上岸,咱們何不索性走陸路?還省得你往返折騰,回頭再累壞了。”
謝小盈一邊抱怨,一邊用冷水絞了手巾,遞給宗朔擦滿額的汗。
舟行已有月餘,白天外麵酷暑難耐,好在夜裡船上水風清涼,四下敞著窗,流風拂動,能緩解人的躁意。弦月如鉤,照在河麵上銀光粼粼,兩個孩子都已睡了,宗朔與謝小盈便臨窗而坐,吹著風說話,免得擾了隔壁的孩子。
宗朔自己換了寢衣,轉身接過巾子擦臉,他從前覺得謝小盈是被家裡嬌慣養大的,不會服侍人,所以每每看他更衣洗沐,從不上來搭手。兩人相處時日久了,宗朔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謝小盈原本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如今謝小盈雖封至貴妃,最該養尊處優,萬人之上,她卻偏偏開始做這些零碎的小活計,照顧起他來了。
他笑著伸手,倒也不計較舊事,隻是珍惜。他將謝小盈拉進自己懷裡,按著人坐下,“朕沒那麼累,是見了盈盈,朕放鬆下來了而已。”
謝小盈倒也不嫌熱,就這麼靠著宗朔,兩人十指相扣,安靜地坐了一會。
宗朔悄聲同謝小盈解釋:“朕若是大張旗鼓地行陸路,想看到的東西,也早就被人遮掩沒了。唯有這樣,人人都以為朕在龍船上享樂宴遊,地方官不設防,朕才能瞧個清楚明白,看看這些年過去,各地吏治究竟如何。朕的去向乾係甚大,因此朕也不好獨獨告訴你。倘或真出了什麼事,你卷進來,說不清楚,對你和孩子都沒有好處。你不要怪朕。”
有貴妃在船上,人人都會以為他攜美出遊,無心政治。
宗朔離船則會改頭換麵,挑身侍衛的常服穿,帶著少量人馬以補給的名義下船去。
因此,知道他去向的人並沒有幾個。宗朔怕謝小盈擔心,雖然會時時交個底,告知她自己離船辦事,但依然不會讓謝小盈知道他具體的去處。
宗朔把話說得這樣明白,謝小盈還有什麼不理解的?
她隻歎氣,轉了個身,輕輕摸了一下宗朔益發明顯的頜線,心裡生出些奇異的感覺,這個人……是皇帝呀。
從前她看他,專橫、凶狠,高高在上、生殺予奪,冷漠且自負,所謂的愛意,無非是居高位者的一種施舍。她看他,像看某種權柄與壓迫的符號,是自由的對立麵,是內宮之中所有關於危險的具象化身。
可她很少會透過這個人,看到他帝王之身,同樣也承載著國運與民生。
謝小盈眼神晶亮亮地觀察著宗朔,忽然間,覺得自己像看一個陌生人。
宗朔被謝小盈認真打探的視線弄得有些彆扭,他忍不住想,她是疑他的話嗎?覺得他到外頭去尋花問柳了?他下意識又自辯:“……朕去外頭,當真是辦正事,沒做彆的。”
謝小盈笑了。
“我知道呀!我隻是在想……”女人的聲音微弱了下去,“你是皇帝啊。”
宗朔被她這句沒頭沒尾的喟句弄得愈發摸不著頭腦,是啊,他是皇帝,他又不是才登基,更不是與謝小盈初相逢,怎還至於發出這樣的感歎來?
他反過來打量謝小盈的神情,試圖摸清楚她的思路。女人若有所思地仰著頭,似是看著他,又似在發呆。
宗朔琢磨半晌,索性直接問道:“怎麼?你是遇上什麼為難的事了?還是聽了什麼不好的風聲,心裡不暢快了?”
謝小盈搖頭,將那些紛亂的思緒搖出去。她知道宗朔這是擔心了,於是拐了個話題,聊起家常來,“沒有,我好得很呢。唯有你女兒實在不好管,她已經過了在船上的新鮮勁兒,這些日子每天都鬨著要下船,哄她實在不易,我煩得慌。”
宗朔沒想到是無憂的事,一下子鬆口氣,嘴角揚起來,“那真是辛苦你了,小孩子沒定性,坐不住船也是難免的。你叫她再忍忍,這一路來,朕實在事多,分不出身來陪你們。待到回程路上,朕定帶你們也下船多走走,叫無憂開開眼界。再過不了幾日就到揚州了,等住進行宮裡,朕讓常路安排你帶著公主皇子回家去省親,到時候你們想怎麼玩怎麼玩,定不會有人來拘束。”
一聽說能回家,還能遊玩,謝小盈自己的眼神都亮了,“陛下一言九鼎,我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