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烈, 許秋石從一滿是汙跡的門內走出,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好好的小娘子,既孤身沒有任何的拖累, 便是接些漿洗的活兒也能糊口,何必私底下做這些?
現在好了,染了那等病症, 過得也不過是等死的日子。
隻轉念一想, 人生不易, 許是人家也有自己的苦楚,他不過一外人,又如何清楚內裡?
想來任何一個好人家, 都不會願意自己這般的。
隻當大夫的,不論好人還是壞人, 遇上那等束手無策的病症,心中也總是漫出一種無力感。
邊走邊思量, 其實這一片的巷子名聲不怎麼好,住得幾乎都是做那見不得光之事的人,許秋石雖甚少來這邊出診,但該知曉的心中也都有數。
所以這會子他即便是聽見了某處院內有或是哭泣或是求饒或是喝罵的聲音也都不為所動。
非是他冷心,而是這裡住的是哪幾戶他心中都有數, 這都是人家自家的事。
至少如今的他不是當年那個救下被暴打的婦人後, 在婦人的哭求下將其良人捆住,卻又不小心傷了對方胳膊後反手被婦人撓了個滿臉開花, 而後罵他為何要對她良人動手的熱血少年郎了。
隻是在快要出巷子的時候, 耳內突然捕捉到了一些諸如:“喬娘子”、“貌美如花”、“甚是好騙”等字眼。
這些字,許秋石覺得哪裡都和她對得上,不由駐了腳步。
待發現傳出聲音的地方是上月剛死了一個獨居男子的院落時, 他心中更是不安。很是無禮的靠近了院牆,赤著麵容,做出了窺聽的舉動。
突然,一牆之隔的院內響起了男女紛爭,一女子哭泣的聲音傳了出來:“阿明,我不同意!你若是心中有我和孩兒,就絕不能納她為妾!”
那被喚作阿明的男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出去,怒氣便是隔著牆都能叫人聽出來:“怎的不成!你又憑什麼不同意?我叫這小賤人害得再當不成男人,憑甚她還能好好過著日子?”
“你且聽話些,非是我喜愛她,”院牆內又響起了男子哄人的聲音:“往後這喬娘子便是我家的妾,你是我的妻,到時候你想怎麼使喚她不成?”
“你都說了她貌美,我如今又是個不中用的,便是有心,那也無力,難不成還能對不住你?”
女子還是不願:“不成的 ,咱家已經沒了銀錢,便是廝兒都叫你賣了去,這喬娘子生得貌美,賣入那樓中當小姐,便是百貫的身價也是有的!若是樓中媽媽認為她有行首之資,那便是五六百貫的錢呐!阿明,我腹中有你孩兒,總要為孩兒著想——”
“你若是叫我過足了癮,解了這心中的恨,往後你便是叫她私下裡做那等事,難不成我會攔著你?你仔細想想,是賣出去掙一筆銀錢,還是留在家中細水長流的好?”男子誘她:“你是能日日收著錢的。”
女子有些心動:“便是這般,也不能壞了她身子,這初次價高,咱們總能尋著那有錢人來嘗鮮的。”
男子聲音冷了下來:“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遂了我的願?那為何當初三娘子一事,你卻那般的積極?”
女子沒了話,難不成她要說自己嫉妒三娘子,想要看著三娘子這等往日高高在上的小娘子跟自己稱姐道妹當一家子?
“我不是——”
“你確實不是!你初次便不是給了我,難不成我要一直撿那殘花敗柳?”
女子帶著哭腔喊道:“你怎的這般沒良心!我都說了是幼時傷了!我隻有你一個人——”
話未說完,許秋石便重重的踢開了院門。
他不好多管閒事是不假,但那僅限於各家內部的矛盾,像是這種掠賣良家女子的事兒,他無法坐視不理!
更何況——
他冷著臉,直接一拳打了出去:這廝一開口他就聽出來了,分明是那被叉了腿中的讀書郎!
再回想那熟悉的火叉,許秋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二人口中的喬娘子,定是他放於心上不敢唐突的鄰家小娘子!
許秋石那叫一個憤怒,待低頭看到喬娘子衣衫半褪,那玉肩上的紅痕更是刺痛了雙眼,理智瞬間就沒了,喉間一聲低吼,再次衝向明承業。
連手帶腳的,聲聲到肉。
永遠也不要小瞧一個常年上山的少年郎在憤怒之下的力氣,反正就是明承業還沒緩過來,人便已被揍得七暈八素。
阿夏不妨會有人突然踹門進來,還沒反應過來,便見明承業已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
說實話,她心中很是痛快。
可這痛快之餘,又有驚慌和害怕。
如今的她早已明白,明承業並非她的良人。可眼下她已懷了他的孩子,又被李家大郎君塞到明家當郎婦,且她還知道了明承業最為隱秘的事兒……怕是這輩子再也逃脫不得,餘生隻能依靠他。
隻明承業此人最是小心眼不過,如今待她不複如初,不說日日打罵,可新傷覆舊傷卻是常事。
所以這會子見他被人痛毆,阿夏心中是極痛快的。
可轉念一想,自己與阿明綁了良家女被人發現,這事兒若是傳出,怕是自己夫妻二人會不得好死呀!
阿夏越想越害怕,覺得這日子可能就過不下去了。
掠賣良家不是什麼好事,即便她女婢出身,也是明白當朝律法對掠賣人口之事懲處的有多嚴厲的。
她顧不得那邊的良人被打得吐了血,隻掰手指數著當初在李家總是聽到大郎君背誦的一段律法:“掠賣人為奴婢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裡;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因而……”
“咳咳——”
地上的喬妹兒悠悠轉醒,她其實並未完全昏迷,對外界還是有些感知的。待知道有人進來救自己之後,求生欲更加強盛,幾乎是逼迫著自己睜開了眼。
剛意識回攏便聽到那方才說要將自己賣去樓中的女子在背刑法,即便腦袋依舊眩暈,她還是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在算自己被如何判刑?”
阿夏猛得回神:“你醒了!”
許秋石也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懊惱的皺了眉,趕緊過來將她的衣衫攏好,扶她坐在院中的椅子上:“可有哪裡不舒坦?”
又不顧男女大防,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待發現脈象並不算很好後,皺眉道:“你這裡歇著,我找根繩子將他們捆了後再去報官。”
見恩人是他,喬妹兒心下一鬆,啞著嗓音開口:“不用歇,直接捆了他們去見官!”
彆說隻是暈眩,就是流血,她也要撐起來,非要看著這倆畜生罪有應得才安心!
“不……”明承業斷斷續續的吐著血。
“不可!”阿夏直接跪了下來,不斷的磕頭:“是我們錯了!喬娘子你也沒真出甚麼事,就原諒我們吧!”
她不過是一個被良人脅迫的弱女子,且三娘子以前在她犯錯的時候總是心軟,為什麼這喬娘子就不問問她的苦衷!
喬妹兒又咳嗽兩聲,冷笑:“想叫我原諒你們?”
阿夏也知她心中生恨,便流淚哭求:“我也是沒辦法的,是他威脅我,說五日之內你若是不出事,那到時候生孩子出事的便就是我了!我為了活著有錯嗎?”
她膝行過來,雙眼紅腫:“喬娘子,求你看在我這般可憐的份兒上,就放過我吧!”
一番話聽得明承業又是一口血噴出,他艱難的爬了起來,半靠在牆上,怒道:“你這賤婢,竟然背叛於我!”
“嗬嗬——”他冷笑兩聲,又道:“你方才也說了,掠賣人為妻妾者,徒三年!我不過是想要這喬娘子做我的妾,即便是到了公堂之上,推官也頂多判我坐三年的牢!”
“可是你呢?”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看向阿夏的目光滿是陰冷:“你方才可是說要將這喬娘子賣到花樓中的,那百貫錢的身價我可還是記著的!為奴婢者定判絞刑,這賣入花樓……”
聽他這麼說,阿夏瞬間傻眼,緊接著似乎想起什麼似的,斥他:“你胡說,休得汙蔑人!”
又轉頭看向喬妹兒,企圖抓住她的衣擺。
喬妹兒往後縮了腳,就見阿夏臉上漾著喜悅:“喬娘子你聽我說,我那話不過是一個女子嫉妒良人想要納妾罷了,並非真的想要將你賣入花樓中!倒是他——”
阿夏伸手指了過去,臉上滿是恨意:“他在家中早已備好納妾事物,你們若是不信,隨我回去看一看便知曉了!喬娘子,我不過是個被他威脅的可憐女子,您心有海量,就放過我吧!”
喬妹兒摸了摸依舊脹痛的後腦勺,看向許秋石:“許大夫,我聽那阿夏方才的話似乎沒說完,這律法你可了解?”
許秋石點頭:“她還有一段未說,②因而殺傷人者,同強盜法。”
意思是對被掠賣人的身體造成傷害的,一般按照強盜法處置!
宋朝的強盜法她是知道的,基本都是死刑!
她站起來又眩暈了一會兒,道:“請許大夫將這二人綁了,咱們拖了他們一同去報官!”
許秋石想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雖心下擔憂,也還是點頭同意了。
這裡畢竟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與其留她一人在此處叫人擔心,倒不如一道兒去府衙。左右有他在身邊護著,他便是拚了命,也不會叫她再受傷。
如果擔憂名聲方麵——
這個暫時不用考慮,眼下叫賊人伏法才是要緊,再有喬娘子是自己所救,若真是有人說三道四的,自己也能為她剖白一番,省得叫旁人誤會。
至於名聲不好自己可順勢求親……許秋石偷偷看了眼身側的佳人,趕緊打消了這個想法。
名聲這東西,能代表什麼?
他不在乎這個,他在乎的,是佳人心中的想法。
若是對他也有意,二人在心靈契合的情況下成就佳話才是美事。而不是自己在佳人遭遇不幸後心中慌亂之時趁虛而入,那樣不僅自己品性低劣,更是對佳人的看輕,很不尊重。
這麼一想,許秋石便將袖子拉長一些裹住雙手,再扶著她往外走,爭取不叫外人唧唧歪歪的說閒話,另一隻手還用繩子拖著被捆了雙臂的夫妻二人。
沒想到剛開了門,巷子口便來了數十衙役。
喬妹兒可不管人是怎麼來的,又是哪個好心人報的警,立刻鬆了許秋石的手上前,尋了那領頭的,委屈說來就來:“班頭,這夫妻二人遣了乞兒誘兒入巷,將兒打暈後,竟還商量著將兒賣入花樓中!”
又指著許秋石:“若不是許大夫出診路過發現不對,兒許是,許是已……”
她哭得真心實意,當然也是有怕的。
說句難聽話,這倆狗東西但凡是見色起意想占她便宜,她為了苟住小命,忍一忍,許是會當成被狗咬了一口,事後再尋機報複回去。
可這將良女賣入花樓當小姐——
她一點都不天真,那種地方但凡進去了,你就是有滔天的本事,那也基本逃不出去,真就是過得生不如死。
“不!喬娘子您行行好,我還有身孕呀!”阿夏看到外頭這麼多衙役,覺得天都快塌了,企圖用腹中的孩子來保全自己。
“你有身孕又如何?”喬妹兒轉頭,表情很是冷漠:“你的孩子與我何乾?我對班頭說的話句句屬實,你若是沒做過,待會兒去了公堂,自有眾人去分辨!”
喬妹兒這會兒告起狀來毫不手軟,這種想法真就跟要了自己的命差不多,她為何會不忍心?
回應她的,是阿夏絕望的泣聲。
……
巷子對麵的一茶攤上,生意頗為清冷,隻零星的坐著幾人。
賣茶的老丈在掃了地麵臟汙倒在集中處後,不動聲色的走到攤子邊,朝在座的一位年輕郎君輕聲道:“梁都知,小的已著人去報了衙役,方才人已經到了。”
自打官家找到了唯一的小郎君,梁懷吉便逐步將身上的事務脫手,隱於暗中照料小郎君。
他前兩日得到阿馮的報信之後,便一直在盯著喬娘子這邊。
沒辦法,小郎君如今不好入宮,他身邊的人自是要看得緊一些的。
所以今兒一瞧到那明家郎婦使錢收買了乞兒,梁懷吉隻暗地裡跟著,尋思著得有個罪名將這倆人解決了才是,總不能由著這些醃臢東西在背地裡惡心人。
沒想到正待出手的時候,那養著小郎君的許大夫便已識破賊人真麵目,他便暫時隱了下來,暗中尋了人去報官。
其實要不是為了不給那包希仁添麻煩,他早隨手砍了這倆人了,哪裡還要這般費事。
“可要著人打點一番?”那老丈又問。
梁懷吉正要點頭,突然想起包希仁那老東西的性子,頭疼道:“打點不用了,咱們新上任的府尹那是誰的麵子都不給的。”
也幸好這事兒自己沒直接動手見血,否則定會叫那老東西揪住不放,反叫官家又遭他的碎念。
……
觸犯律法者,定嚴懲不貸。
自從包府尹任職以來,開封府衙正門常開,有冤屈者可直接麵見府尹陳述冤屈。
包府尹去歲底才來開封任職,明承業雖也是個讀書人,可他向來混日子的多,因而還以為今日之事應是推官來負責。
此刻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又聽聞去歲剛任職的韓推官生母乃是女婢出身,其初來乍到定不想胡亂得罪人的,若是可以,應適當的表露一番自己與李家的“親密”關係才是。
李家豪富,若那韓推官有心,定會給些麵子。
他想得倒是挺美,就沒想到包府尹今兒剛好忙完了手中事務,這午食還未用呢,便聽人報案說有賊子猖獗,竟當街擄掠良家女!
包府尹當即變了臉色,立點了一班人前去營救。
所以便有了現在這一出——
幾人到了公堂之上,待見到上首坐著的一老者時,其他人還能穩穩站著,倒是那明承業,幾乎是瞬間就順著年紀想到了——這定是那新任的包府尹呀!
傳聞包府尹鐵麵無私又廉潔公正,便是那皇親國戚的麵子也是不賣的,上任至今更是沒有錯判過一樁案子,端得火眼金睛!
他一個小小的讀書郎……明承業眨眼間就軟了腿,直接跪了下來。
見他一跪,阿夏也隨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包府尹:“……”
今兒這犯人瞧著倒是省心的,這般模樣,跟那往日被判後才肯跪地認罪的犯人簡直一模一樣呀!
這時,班頭上前,將方才喬妹兒的一番話道了出來,包府尹旋即看向堂下。
喬妹兒趕緊將自身的遭遇說了出來,但做人的基本底線還是有的,她並未添油加醋,隻按照事實說話。
包府尹雖年邁,可其聲音依舊渾厚有力,看向那跪地瑟瑟的倆夫妻,問:“明生,明李氏,你二人有何話要說?”
明承業立馬道:“晚生冤枉!此事乃晚生之妻所為啊!”
“是她要綁了喬娘子賣去花樓中的!”
“明承業!你還是不是人!”阿夏被他氣得幾欲吐血,如今不過是罪名輕重罷了,自己手中並無證據,既然她活不好,拉也要拉個陪葬的!
便立刻磕頭,大聲道:“請府尹明鑒,此事雖是我所為,可這也是因我家良人威脅所致。他深恨喬家娘子知曉他孽根已毀的真相,非要逼我對喬娘子出手,若不然,便要害我子存母去!”
包府尹皺了眉:“你懷有身孕?”
明承業心中一咯噔,這主犯和從犯可是不一樣的呀!
又怕府尹因其有孕的緣故酌情,明承業算著自己的罪名,頂多是判幾年牢,便立刻道:“男子見色起意本就常見!府尹,晚生隻想著納那喬娘子為妾,並未有將其變成賤籍的想法啊!”
逼良為賤可致死罪!
阿夏恨極了,開始撕咬:“分明是你惦記我家三娘子,相國寺下欲要對三娘子無禮,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早有衙役將幾人身份道來,這時附在包府尹耳邊,低聲說了這三娘子又是誰。
包府尹正要開口問,就聽明承業怒喝:“分明是你居心不良,於床笫間道出那李三娘子的私密事,否則我又怎會變得這般!”
倆人狗咬狗一嘴毛,一側的案桌上,書吏奮筆疾書,幾乎忙不過來,隻能憑借強大的記憶力寫下要點。
“你那是自作自受,若不是你貪圖美色和李家銀錢,又怎會成為廢人!”
“明明是你先勾引於我!”
倆人開始互相揭老底,等發現不對勁之時,不僅堂下站著的幾人盯著他們,便是上首的包府尹也黑著一張臉,顯然是在琢磨自己都這般努力了,為何治下還有這等齷齪之人!
這時,包府尹咳嗽一聲:“傳李家一乾人等。”
又有衙役此時帶來了那逃跑的禿頭乞兒與陳家的廝兒,接下來自是不用多說,這倆人本已將案情說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李家人到後這麼一訴苦,得!
鍘了吧!
當然了,死還是明承業先死,阿夏腹中畢竟有孩兒,隻能暫且收押,等她生完孩子後再拖出去砍了便是。
喬妹兒一臉感激的謝過包府尹,出了府衙後,臉上的動容還沒褪去,看向身側的救命恩人:“今日多謝許大夫相救之恩!”
許秋石有些不好意思,他雖隻愛讀醫書,可那話本子上“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情節也是聽過那麼幾耳朵的,當下臉色微紅,道:“都是應當的,你沒事便好。”
喬妹兒就道:“你救了我,我必是要感謝你的!”
這說得可是實話,今日要是沒了他,自己即便後來醒了,也不知到底會如何。再有,萬一明承業那混賬占了自己便宜後再把自己賣了呢?
這種人的良心,可不敢替他們多想了。
又道:“我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回頭許大夫的三餐,我家鋪子全包了!”
許秋石連忙道:“使不得,你做事也辛苦。”
“應當的,”她想了會兒,古人可能會比較迷信,便道:“許大夫可知咱們府尹名諱?回頭我去了相國寺,為許大夫和府尹求兩道長生牌,為你二人祈求福壽,若不然我這感激之心也不知如何安放。”
許大夫的長生牌是真感激,府尹的就是拍馬屁了嘛!
馬曉不曉得她不知道,反正做了就是安心。
許秋石:“……”
許秋石有些喪,原來是長生牌啊?
不過想著喬娘子待自己已經親近了許多,又打起精神來,邊走邊道:“包府尹單名拯,字希仁,乃廬州人士……”
包府尹單名拯?
包拯?!
喬妹兒直接呆住了,北宋曆史上還有兩個廬州包拯嗎?!
她有些淩亂了,想到方才那包府尹的麵容,比她的都白!
跟黑炭有甚關係!
同樣的,自家鋪子開業時,那梁郎君依稀在門外喚過“希仁”兩字,這……應該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巧合,難道包公還曾路過她家鋪子不成?
哇!曆史名人啊!即便是路過,想起來也很開心的!
嘴裡卻道:“曾聽聞有位包公善替百姓鳴冤,且黑麵嚴肅,倒不曾往咱們府尹這邊想過……”
許秋石一愣,隨即道:“府尹鐵麵,素有青天之稱,許是百姓傳錯了也不一定。”
心裡卻在琢磨著,到底是哪些人呀,怎的就將他們包府尹由白麵變成黑麵了呢?
或許是府尹在彆處任職時曾曬黑了麵容,叫人誤會了?
喬妹兒沒注意他奇怪的表情,今日遭罪的心情在賊人認罪後已消散的差不多了,這會子知道方才給她公道的就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包青天,瞬間覺得安全感爆棚呀!
正想著呢,不妨李家兩個郎君追了上來:“喬娘子請留步!”
另一側,李三娘子直接上了馬車離去,麵色沉沉,未有說話的意思。
喬妹兒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而後看向眼前的李家兄弟。
李弘致臉色不是很好,待幾人到了僻靜處時,正要說兩句場麵話,沒想到庶弟李弘遠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來責怪的:“女郎名聲何其重要!我家既已與了喬娘子五百貫錢,娘子為何將我家三姐牽扯其中?”
喬妹兒心中一堵,道:“兒回去後便將當初的五百貫謝禮原數奉還!”
是你家要封口才送了錢,現在我因這破事兒險些被人賣了,也沒有主動毀壞你家娘子名譽的意思,你倒還來責怪我?
本也不靠著旁人吃飯,喬妹兒當即扭頭就走。
李弘致反手就給了庶弟一巴掌,咬牙道:“我李家以仁善立足,喬娘子本就幫了三姐,現又因阿夏的緣故險些被賣,你方才那話是甚麼意思!”
“弘遠,我原本看在你那生母孫小娘老實的份兒上才提拔於你,不想你上次擅自接近三姐的恩人便罷了,這次更是直接將人得罪了,往後……”李弘致甩袖,哼了一聲:“你好自為之!”
走兩步,又回頭威脅:“你莫以為三姐名聲有損,家中便會將人選換成孫小娘生的那個,有一點你要知曉,這入宮的路子,走得可是我舅家的關係,二姐不過庶出,哪來的臉麵來算計!”
自家這個庶兄弟呀,到底還是不安分的。
他也不想想,三姐乃是家中唯一的嫡女,李家雖豪富,可這與貴人相比,又如何能看?
家中本打算使關係將三姐送入宮中博富貴,這個檔口,能壓下自然是好,若是壓不下,李家怎麼也不能再沾個背恩忘義的名聲啊!
“大哥!”李弘遠急忙追了上去。
這邊兄弟倆走遠了,另一側不緊不慢的陳家廝兒倒是追上了前頭的人,朝著喬妹兒拱手:“今日我家叫賊子借了名頭險些壞了娘子性命,家中主母心下難安,特備了壓驚錢,娘子且收了吧。”
喬妹兒其實也沒那麼生氣了,又不是自家人,犯不上。
這會子見陳家也來這一套,心裡著實不想收,便道:“賊子所為,與陳家何乾?兒是萬萬不能收的,煩請郎君代兒向貴府主母道謝,這心意兒領了。”
陳家廝兒還待說些什麼,邊上的媽媽拉了他袖子,笑道:“今日忙亂,喬娘子早些回去歇著吧,咱們便不打攪了。”
不收便不收吧,本也不相乾。
這位媽媽乃陳家旁支主母的心腹,心知主家那邊也是要送女入宮的,本來這事兒派個廝兒說清便是,一打聽到這事牽扯到了李家,趕緊派了心腹媽媽出來,好見機行事。心裡想著,若是李家那邊壞了名聲,自己也可與良人合計一番,向主家賣個好才是。
……
大戶人家的事兒,底層百姓一般都是探聽不到的。
因著明家夫妻認罪過快,她這個苦主出來的也快,回家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托人往家中報信了!
這麼一想,心裡就瞬間沒了底氣。
隻這事兒是怎麼也瞞不住的,因而在下午尋了個沒人的時候,喬妹兒縮了縮脖子,把今兒的遭遇說了出來。
眾人:“……”
幾乎是一瞬間,三人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
臘八更是用手不停的扇著自己的巴掌,哭得鼻涕泡都下來了:“都是我的不是,注意好些天了,怎的今日就不跟著娘子出去!”
明明感覺到有外人對娘子不懷好意,他怎麼就這麼心大!
喬妹兒就趕緊攔了:“這是做什麼呀?也是我自己不謹慎,外人雖有害我的心,可我自己也大意了,怎麼能怪到你頭上去?”
“還有那乞兒也是該死!娘子,他可有被府尹判刑?”臘八又問。
喬妹兒點了頭:“府尹念其年幼,判了三年。另外兩個是主犯,那明生是要先死的,明李氏待生完孩子後,也會問斬。”
“該!這就是罪有應得!”臘八恨恨:“虧得府尹明察秋毫,若不然娘子你的委屈豈不是白受了!”
又問:“還有那報案的是誰?娘子,咱們遇著貴人,不論是幫著通知衙役的好心人,還是隔壁的許大夫,咱們可都得好生感謝才是。”
喬妹兒點頭:“許大夫那邊我自有數。至於報案人,出來時我順道問了班頭,說是那巷子對麵有一茶攤,那攤主老丈覺得不對勁,才使了家中大郎去的,回頭咱們備了謝禮,親自去道謝。”
臘八現在滿心滿眼都是他家娘子,另外倆且插不了話,又急急道:“我去!那巷子不是什麼好地兒,娘子你在家待著,我去便成!那攤主好心,我去親自磕頭!”
青團同樣心疼極了:“是啊娘子,你就在家待著!還有那該死的乞兒,虧得咱們還總將一些品相好的菜飯留給他,沒曾想竟是個忘恩負義的!這般禍害我家娘子……往後他從牢裡出來了,我見一次打一次!”
麵上又帶了些不甘:“那乞兒在外頭吃不飽穿不暖的,這入了大牢竟還便宜他了!”
誰不知道包府尹憐惜老幼呀?牢裡那些被判了的,隻要罪不至死,那便是生病了也給請大夫,又怎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挨餓受凍?
叫她說啊,那些想害人性命的,都不應該管!
倒是阿月,因為遭過更多的不幸,相比較那倆人,她神情頗為冷靜。
待硬拖著喬妹兒去了後院檢查一番後,才鬆了口氣:“沒事的娘子,這些都會過去的,往後出門身邊總要有個人跟著才安心。”
心裡卻是打定了注意,自己手藝不如另外兩人,且自己的年歲大一些,往後還是她跟著更方便。若是遇著壞人,能跑就跑,不能跑……她遮了麵容,也能替了娘子,不叫她害怕。
可這話隻敢在心裡過,萬不敢說出來嚇著娘子。又壓低了聲音:“許大夫那邊?”
喬妹兒沒往那方麵想,隻道:“許大夫心善,我尋思著過些日子去相國寺給他和包府尹各求一道長生牌才能安心,還有,我做主往後許大夫的飯食都包了,你們若是遇著他帶了家中小郎君,咱們也不收這個錢。”
不過三餐,怎麼也抵不上她一條命呀!
喬妹兒對自己這得來不易的第二條小命珍惜的很,拿什麼換都願意。
“這都是應當的。”三人齊齊點頭。
三人生怕戳中她的傷心事,心疼了一番之後也沒繼續追問,隻一個個的都將她當瓷娃娃似的供著,誰也不讓她動彈。
喬妹兒知道他們心裡不安,沒有強求,順著也能叫他們心裡好受一些。
就是這心裡酸酸澀澀的,想著上輩子死就死了,反正那狗屁的一家子沒什麼好惦記的,這輩子遇著這麼些人,其實也挺好。
……
五月份便這麼忙糟糟的過去。
同許秋石期待的小娘子親近不一樣,喬妹兒是真拿恩人的態度對他的,救命之恩呐,這恩人等同於再造父母,就差供起來了。
許秋石雖覺得這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但對比前一段時間小娘子稍有冷清的態度,這樣其實也還不錯,做人要知足嘛!
就是可惜了,她家的臘八甚是離譜,每日裡回來,隻要得空,那是劈柴收拾一樣不耽誤,沉默著進來,做完活兒之後再沉默著出去。
你說說,自己這還惦記人家小娘子呢,哪好意思叫她家人在自己家這般做活兒?
所以這些日子的大半時間,他儘花在和臘八的拉鋸戰上了,總也找不著與佳人親近的機會,叫人很是苦惱。
隻能每日去食鋪時才能見著喬娘子,可這人來人往的,又不好太過思念外露給小娘子招閒話,隻能眼巴巴的看著。
好在喬娘子大方,怎麼也不願收錢。
許秋石心裡還是有點高興的,非是因為占便宜,而是她不收錢,自己就能從彆的地方找補回來。不論是山上帶的菌子還是村裡收些不值錢的乾貨,食鋪總歸是需要的,這般推來推去的,雖然麻煩些,但也能多說兩句話呀!
能說話,就比眼巴巴的瞧著強得多!
且在到了端午節時,許秋石又找著了機會:“王家村那邊水域多,粽葉也是極好的,你這邊要多少?我回來時帶上,不占地方的。”
喬妹兒也很心動,她這會兒對許秋石那是怎麼看怎麼順眼:“那我也不客氣了,麻煩你帶個十來斤的粽葉過來,挑那小些的,到時包出來的粽子也能精致一些。”
她個人其實是不怎麼愛吃粽子的,但是偶爾的買到超市裡那些半個巴掌大的小粽子,吃起來也彆有一番滋味。
小有小的好,三兩口吃完也不會膩,權當嘗個鮮。若是自家賣,客人也能多買幾樣口味,反正餐飲這行當,怎麼也不會虧。
且小粽葉的話,一斤能包出四十個左右的粽子,加起來約莫就是四百來個,到時候鄰裡送送,再鋪子裡賣一賣,也差不多了。
再多沒必要,這玩意兒沒誰想天天吃的,且到時候賣粽子的人不少,天氣熱,太多了也放不住。
又想著許家就兩個人,便道:“你家不用做了,到時候我順道兒的給你蒸好送去。”
“對了,你回來帶東西也辛苦,我家驢車今日不用,你駕著去吧,回頭寄在熟識的村民家中,晚間回來也能快一些。”喬妹兒去後院將驢子牽了出來:“拴在有草的地方,讓它隨意吃些便是了。”
呀!小娘子怕我走路累呢!
許秋石喜滋滋的應了,現下看那驢子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
“回頭我問問那邊可有板栗核桃,這些做餡兒也是極好吃的。”許秋石壞心眼的給自己夾帶私貨,期待著能收到小娘子親自做的核桃粽。
“好,麻煩許大夫。”
“那我走了。”許秋石有些不舍,這一去,便是一整日見不著了。
喬妹兒目送他遠去,站在門口也是柔柔一笑。
再看到對門的馮娘子出來取門上掛著的蒜頭,她心情頗好的擺擺手:“阿馮早啊!”
馮娘子:“????”
馮娘子滿臉莫名,就這麼看著她哼著小調進去了。
喬妹兒樂嗬嗬的哼著,心說假表妹嘛,古代人還挺會玩兒。
她智商畢竟還是在正常範疇內的,打從前幾日看到那老丈攜梁郎君去了隔壁,偶爾的還談到“包希仁”,那氣度很是不凡的模樣。
再有馮娘子對她“外兄”的關心甚至都不如對羊蹄多,與那梁郎君也是常常往來,這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外兄是假的,小郎君是真的!
想來羊蹄的親爹不是那老丈,也是跟老丈關係極親近的,要不然一月能來看這許多回?
也難怪呢,上回聽說羊蹄想吃那雪燕,隔日馮娘子就送來了,原來是為著小羊蹄呀!
越想心情越好,她又進屋取了那裝糯米的袋子,打算篩一篩,將那圓潤飽滿的挑出來包粽子用。
等到了端午時,喬妹兒將自家蒸好的粽子往鄰裡間送了送,另有許秋石那邊,還搭了一壇子的雄黃酒。
時下的粽子口味也不少,像是桂圓粽、肉粽、蜜餞粽、板栗粽、茱萸粽、酸菜粽、核桃粽、鹹蛋黃粽等,應有儘有,隻有你想不著的,絕不會有吃不著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