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超一聽又頭疼起來,說:“宣宣宣……讓他進來罷。”
宮人便躬身退出,少頃遊淼進來了,趙超一見遊淼,卻是一怔。
遊淼一身戎裝,皮甲加身,進殿時解下長劍,交給侍衛。
趙超蹙眉道:“你做什麼?”
遊淼答道:“我來求你一件事,讓我去為枉死的太學先生,和橫死的中原百姓報仇。”
趙超深吸一口氣,打量遊淼。
外麵呼啦啦風聲起,新栽的竹子被吹得瘋狂搖動,風聲此起彼伏,猶如暗夜中淒厲呼號的怨魂。
遊淼道:“三殿下!”
遊淼雙眼通紅,上前一步,看著趙超。
遊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趙超疲憊歎了口氣:“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遊淼蹙眉道:“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三哥,大哥已儘數準備好,你想安守一隅,還是光複江山?”
趙超怒道:“可你能確保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遊淼道:“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讓我們出戰。兵已備齊,隻等你發出兵符,聶大哥與李治烽就會開戰……一旦錯過,我們就或許再沒有機會了。”
趙超定定看著遊淼。
“不管發生什麼。”趙超喃喃道,“你都會站在我這一邊?”
遊淼點頭,說:“我從前是,現在也是,以後當然也是。”
趙超歎道:“拿去罷。”
遊淼上前,拿起兵符,趙超笑笑,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去罷,等你們的戰報。”
遊淼如釋重負,拿起兵符,轉身奔出皇宮,
翻身上馬快馬加鞭,衝進兵部,平奚仍在夜戰,一見遊淼便道:“你先生打過招呼,都備好了。”
遊淼取了文令與監軍印,平奚問道:“誰監軍?”
“我。”遊淼道,“晚上就要發兵,我現在去東營了。”
平奚笑道:“打勝仗回來。”
遊淼道:“明日朝上群臣有議,你記得幫我頂住。”
平奚:“自然的!”
遊淼一身皮甲,快馬加鞭穿過皇城,抵達東營。李治烽正等在營外,狂風越來越大,兵士連夜出城,遊淼一路通關,開城門,揚州駐軍一夜間去了七成,趕往沛縣,與聶丹的部隊彙合。
風越來越大,孫輿站在院中,負手望向夜空。
一名給事中上前道:“先生,明日的奏本已整理好了。”
孫輿轉身道:“明日稱病,不上朝。”
那給事中一愕,孫輿回房。
茂縣外千裡平原,李治烽縱馬疾奔,狂風大作,遊淼頂著風,朝李治烽喊道:“怎麼風這麼大了!”
李治烽喊道:“有台風要來了!”
遊淼這才知道,原來聶丹早就準備好了的,李治烽麾下六千兵馬,連夜急行軍趕往沛縣,一路頂著風往東。淩晨時已是天昏地暗,風雨大作,聶丹率領一萬人等在城外,與他們彙合。
所有士兵都換上了近二十斤的精鐵戰甲,沉重的馬蹄聲猶如死神一般繞過虎咆河,分散後於四麵八方接近韃靼人主營。
“散——列隊!”聶丹怒吼。
八杆戰旗各率兩千人散向大地。
蒼天晦暗,狂風咆哮,沛縣再朝東走,東河平原的近海下遊河水水位暴漲,挾著台風之威卷向陸地。遊淼不得不佩服聶丹,為將者,天時地利人和,除了他,這百年中無人再能稱為戰神。
韃靼人的營帳位於東河以北,北蠻從未見過近海處的台風,當即一片混亂,狂風與暴雨一陣陣地卷來,簡直要掀翻整個大地。火把儘數熄滅,風雨中,聶丹與李治烽的兩隊天啟騎兵呈現陰陽兩環,無聲無息地旋轉,包圍了韃靼大營。
方圓百裡一片黑暗,遊淼心裡砰砰地跳,他甚至聽得見韃靼人的叫喊聲於狂風中傳來,布製營帳被颶風掀起,卷向天空。韃靼士兵紛紛出來加固營帳,於海邊登
陸的颶風速度越來越快,卷向平原。
遊淼不由得驚心動魄,小時候雖住江南,卻也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台風,台風在海邊登陸後入陸地,穿過山脈便會減弱。然而韃靼人駐營此處,卻是正當風口,有狂風之助,己方刹那間士氣大振。
聶丹吼道:“殺——!”
那聲音頃刻間淹沒在風裡,天啟戰馬與人都穿上了鐵甲,上萬人從四麵八方現身,衝向韃靼大營,韃靼人的營地布防已被狂風吹得一片混亂,拒馬的木刺在平原上翻滾,而狂風所淹沒的馬蹄聲,令大地陣陣震蕩。
“殺——”李治烽喝道。
鐵甲騎一衝,韃靼營地登時大潰,狂風中分不清東南西北,韃兵紛紛上馬,卻在颶風裡被吹得無法迎敵,聶丹訓練多時的戰陣就等著這一刻,衝散了營地後與李治烽彙合,雙方交彙殺過。
韃靼全軍大敗,營布飛向天空,遊淼駐馬虎咆河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時間震撼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那仿佛是一個席卷整個神州的祭禮,猶如遠古傳說中的天罰,天啟軍戰鎧加身,仿若神兵降世,頃刻間就將韃靼兵殺得潰不成軍。鐵騎碾壓之處,到處都是爆開的鮮血,染血的碎布在黑暗的群山中,於天際降下的神怒裡旋轉著衝向天際。
茂縣狂風暴雨大作,風雨如晦,趙超在廊前負手而立,一夜未眠。
黎明時分,一名宮人低聲提醒道:“陛下,該早朝了。”
趙超點頭。
遊淼的眼中映出屍骸遍地的東河,韃靼逃兵散入山嶺,李治烽所率騎兵回到己方據點,過一個便卸下一身鐵甲,緊接著沿著東河衝向上遊,追殺韃靼逃兵。
“我們贏了——!”有兵士大吼道。
“韃子滾出中原!”又有人怒吼道。
積壓了許久的怒氣與血仇,終於在這一刻儘數宣泄出來,天啟軍毫不留情地斬殺韃靼逃兵,聲音一傳十十傳百,在颶風中擴散開去,山呼海嘯,震撼著整個大地。
“還早……”遊淼喃喃道,“真正的戰鬥,現在才開始,快,回茂城去!”
遊淼回到茂城時已是過午,天空仍然灰蒙蒙的,東河的信報接二連三進城來,流水般送上軍報,一進茂城便有士兵攔住。
“征
北軍監軍!”遊淼大聲道。
“遊大人!”那人卻是兵部侍郎,大聲道,“平尚書請遊大人入朝!”
早朝還未散?遊淼本想回政事堂先朝孫輿稟告,卻被平奚的手下先一步截住,便隻得催馬前往皇宮太和殿。
朝上此刻已經吵翻了天,孫輿不上朝,眾文官吵得快要打起來,監察禦史更是怒指平奚等人輕率行軍,必將招致大禍。
趙超嘴角帶著冷笑坐在皇位上,禦史罵歸罵,卻是不敢去惹趙超的,隻得指桑罵槐地斥責平奚。
“平大人!”禦史道,“沒有陛下的兵符,你擅自調兵出城!揚州城內兵力唯剩不足三千,一旦出了事,誰來負責?!”
一群大臣嚷嚷著要治平奚的罪,遊淼則快馬加鞭先到午門,再進大殿,快步奔上。
“報——”遊淼朗聲道,眾人還未回過神,隻見遊淼武官裝束,一陣風衝進殿內,朝太和殿上單膝一跪。
“我軍大捷!征北將軍與虎威將軍聯手,於東河北岸儘殲韃靼軍,韃靼兵馬全軍覆沒!”
殿上落針可聞。
趙超等了一早上,等的就是這一句,冷笑道:“退朝。”說畢起身離開,群臣儘數無語,平奚抹了把汗,扶著柱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場風波就此結束,當天風勢漸小,卻仍攜著驟雨,一陣一陣的,遊淼回來後倚在廊前,半睡半醒地看天,等候李治烽歸來。
當天黃昏,一名兵士前來報信,說是李治烽已收兵回守揚州,夜半才能抵達,讓遊淼不須擔心,聶丹則乘勝追擊,收複流北,蘇南以東的四百裡地。這是天啟自南逃以來所獲得的最大勝績,當夜全城張燈結彩,迎接揚州兵防歸來。
翌日,台風離去,政務堂的文簡堆成了山,蘇南收複,六部同時送上奏報,統計百姓人數,而台風一來,沿海則忙著申報災情,遊淼坐下時,簡直要哭了。
“還不是你自己惹出來的?”孫輿難得會和遊淼開玩笑,遊淼哭笑不得,答道:“先生,這可是你惹出來的,不是我……”
“胡扯。”孫輿吹胡子瞪眼,像極了老頑童一般,“先生一連病了這些天?哪還有空去打仗?”
“好好好。”遊淼難得地也沒個正形一回,哄小孩般朝
孫輿道,“都是學生惹出來的……”
孫輿捋須莞爾道:“知道就好,這些天裡,你便自己收拾罷。”
遊淼當即傻眼了。
孫輿還當真不管了,拂袖而去,遊淼無語至極,從趙超歸來,五月沛縣之戰,登基為帝,再派聶丹與李治烽出征,收複流州全境,一著接著一著,孫輿當真是做得滴水不漏。
然而遊淼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成了孫輿手中至關重要的一步棋。朝中大臣最驚慌的莫過於害怕韃靼人打回來,然而局勢就如孫輿所料,韃靼兵敗逃後,匈奴軍與氐人從東西兩地合圍,與韃靼軍各占一地,誰也不開戰。什麼都沒有發生。
遊淼知道此刻的賀沫帖兒一定恨得他們牙癢,但迫於形勢無法再戰,然而這筆賬,賀沫帖兒心裡必定記得。那是韃靼人的天性,當初他們逃出了大安城,賀沫帖兒不惜動用親衛隊直追千裡也要把他們抓回來。
那麼下一步是什麼?派人與韃靼談判,接回二帝?
遊淼相信孫輿一定有自己的安排,但他仍不得不憂心趙超,若有一天,孫輿與趙超站在兩個不同的陣營,自己該如何站隊?
孫輿自打第一次問過遊淼,便再不提這事,遊淼也隻得按下不提。而東河一戰大捷後,李治烽霎時成為了家喻戶曉的英雄,揚州百姓更將他冠以“鐵甲狼”之名。將東河戰役的過程描述得繪聲繪色,揚州、蘇州、茂縣,茶館內、酒肆中、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李治烽。
“你可是出名了。”遊淼笑著說。
李治烽卻是微蹙著眉頭,答道:“我不明白。”
“什麼?”遊淼抬頭看他。
秋天來到,傍晚時分,火燒雲滿布天際,遊淼與李治烽並肩坐在揚州河邊,河裡水位已低了不少,有的地方甚至現出泥淖。遊淼看著李治烽,隻覺他成熟了不少。
五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遊淼才十五歲,那時的李治烽一身落魄,雖瘦削凶狠,卻依稀帶著點傲氣。而如今與遊淼在一起時,李治烽卻也成長了許多。他完成了從一頭雛狼到成狼的轉變,麵容帶著少許征戰得來的堅毅之氣,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可靠。
遊淼靜靜注視著他,看他的那種目光,李治烽說:“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