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是烽老爺的舊部。”程光武道。
遊淼點頭心道應當是北方的消息,然而忽然間又覺不對,李治烽的舊部是什麼意思?
“作什麼打扮?”遊淼問道:“不是天啟的士兵?”
程光武點頭,遊淼登時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山莊入夜,來人的消息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有喬玨接待了來使。
“我不敢讓他進揚州去。”喬玨說,“隻能等你回來拿主意。”
“我爹娘知道麼?”遊淼匆匆進花園內,喬玨跟在身後,答道:“除了你我與光武,誰也不知道。”
聽竹小院內,遊淼停下腳步,竹林前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在看魚,是一個犬戎人。
見遊淼前來,那犬戎人躬身一行禮,把左手放
在右肩上,再平舉,翻過手掌,掌心朝下,朝著遊淼緩緩一讓,最終收於自己胸膛。遊淼心下凜然,以同樣的禮節回禮。他知道這是犬戎人覲見王族的禮節,也表示效忠之意。
“在下魚獲,沙那多殿下派我前來送信。”犬戎人自我介紹道,又取出一封信,一枚玉佩,遞到遊淼手中。
遊淼頭也不抬地拆信,問道:“族中情況如何?”
“達列柯的舉動,遭到全族一致反對,族人認為不宜與天啟結仇,反對聲音日益增多,就像草原上無聲燒起的野火。達列柯以強硬舉動,鎮壓了所有的反對者。”魚獲解釋道,“格根親王預計在黑山襲擊天啟帝君,但因意外計劃,未能成行。”
“什麼意外?”遊淼問道,展開信紙,刹那間就愣住了。
信紙上隻有八個字:老三病危,早籌脫身。
“這不可能……”遊淼喃喃道:“怎麼辦?這下糟了。”
魚獲微一躬身,遊淼竭力鎮定道:“病情如何?”
魚獲說:“高燒不省人事。”
遊淼深吸一口氣,止不住地發抖,趙超如果在北方病死,所有的計劃都要玩兒完……怎麼辦?
遊淼沒想到趙超竟是病得這麼厲害,他心慌意亂,腦子裡都是北伐戰線的危機,這件事,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找人商量。萬一消息泄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喬玨看出了遊淼的失神,安慰道:“淼子,彆慌亂,先靜下來,想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遊淼喃喃道。
他抬眼看魚獲,碰上他犀利的眼神,隻是一瞬間,魚獲神色便即斂去。遊淼道:“你現在是在犬戎族中,還是跟著沙那多?”
“殿下派我與幾名兄弟留在族中。”魚獲如是答道,“聶將軍的屍身,就是他們帶出來的。”
遊淼道:“你先在山莊中住下,待我想好後再給你回信。”
“請您儘快。”魚獲答道。
遊淼手裡攥緊了信,離開花園,喬玨追在身後,問:“蓉兒怎麼辦?”
“我現在馬上回皇宮一趟。”遊淼道,“不要讓任何人接觸到魚獲。”
喬玨知道事情嚴重,便點頭備馬,把遊淼送回揚州去。
遊淼上馬奔波,夜半時終於到了茂城,馳騁一天,兩地來去,幾
乎沒有絲毫東西下肚,整個人都快昏了頭,抵達茂城時便夜入皇宮,稟明要見喬蓉,來到東宮外時,卻見喬蓉坐在月下,在趙超的戰袍上繡一朵花。
“沒睡覺?”遊淼問道。
喬蓉抬頭道:“睡不著,入秋氣候變化,整個人睡得也不踏實,怎麼了?”
遊淼到喬蓉身邊坐下,一時間感慨萬千,鼻子一酸,伸出手來,摟著喬蓉。
“怎麼啦?”喬蓉溫柔笑道,“國舅爺怎麼有空來看咱們娘倆了?”
喬蓉摸了摸小腹,那句話卻是朝肚裡的孩子說的。
姐弟二人並肩而坐,看著月亮,七月十五了,正是中元節。
“你覺得是個男孩還是女孩?”遊淼笑道。
喬蓉莞爾道:“你想要小外甥呢,還是外甥女兒?”
遊淼歎道:“我都喜歡。”
喬蓉道:“總是踢我,多半是個愛胡鬨,頑劣得很的男孩兒。外甥像舅,要能像你,和小舅那般長得漂亮,我就高興了。”
“長得像三哥也不錯。”遊淼淡淡道,“他那模樣,倒是一表人才的。”
喬蓉點了點頭,端詳遊淼的臉色,問道:“今天政事堂的人說,你午飯後就回山莊去了,現在又大半夜地跑進宮裡來,料想不是來說閒話的,有什麼事就說罷,前線來消息了?”
遊淼沉默,看著喬蓉,他本是想與喬蓉參詳,萬一趙超在前線病逝,他們要怎麼辦的。
一國之君一旦駕崩,消息傳回南方,必須控製在至少四個月後,待得喬蓉臨盆,若能生下男孩,便立為太子,由太後臨朝聽政,參知政事輔政……如果喬蓉生了女兒,那麼說不得隻好另立趙家血裔,讓出皇位。
接下來,遊家也將失勢,為了不受牽連,就隻好帶著喬蓉遠走高飛,遣散山莊。
而在前線的李治烽……遊淼在聽到消息時,唯一的念頭就是無論情勢如何,自己都必須穩住整個朝廷。就算趙超病逝,也決計不能對外宣揚。須得馬上找人喬裝成帝君,繼續北伐。
讓李治烽統帥南朝大軍,背水一戰,以帝君之名打敗韃靼,方可歸來……
錯綜複雜的事,到了此刻,遊淼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喬蓉仍在看著遊淼,眼神中充滿擔憂與焦慮。
“達列柯是不是很不好對付?”喬蓉道。
“是。”遊淼點頭道,“當初還是大哥親自設計,瓦解了韃靼與犬戎的聯盟。”
雖然已過去好幾個月,但提起聶丹之時,遊淼的心底仍不免隱隱作痛。他愧疚地看著喬蓉,知道喬蓉心底一定也不好受。
“說說你大哥罷。”喬蓉道,“這些日子裡,你們都一直瞞著我,其實姐姐看得很開,當年與你大哥相識時,他也說到過,平生殺戮太多,隻怕總有一天,將得……”
“他殺的人多。”遊淼喃喃道,“救的人更多。”
遊淼把他們在北方的事情詳細說了,喬蓉聽得錯愕,遊淼笑了笑,說到聶丹如何臥底三年,又說到如何查知錫克蘭的計劃等事。
“達列柯對於這一切毫無察覺麼?”喬蓉道。
遊淼答道:“錫克蘭派人給他送過信,但信使在路上就被大哥殺了……”
說到這裡,遊淼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閃過那犬戎信使的一抹眼神。
那眼神轉瞬即逝,遊淼忽然間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萬一魚獲之言不屬實呢?他帶著李治烽的信物與親筆信前來,連玉佩都有了,照理說不會有假。然而……遊淼的心撲通狂跳,起身道:“我先回去,想起點事。”
“等等。”喬蓉道,“晚上我讓人熬了參湯,正想給你送去,喝了再走罷。”
遊淼站定,忽又改變了主意,說:“行,三哥存放信函的地方在哪兒,你帶我看看。”
喬蓉略覺詫異,但還是沒有多問,帶著遊淼到正殿內去,打開一個匣子,裡麵都是趙超存放的信函。遊淼翻開,隻見裡麵大部分是趙超的親筆信,字跡密密麻麻,曾經與喬蓉魚雁傳書,留下的書函。
“你三哥以前給我寫的。”喬蓉笑道:“怎麼?”
遊淼搖了搖頭,粗粗一掃,隻見趙超與喬蓉所談,信上大部分都是在聊遊淼自己,也顧不得多看,放到一旁去,翻到箱子底時,找到了李治烽的一封信。
宮人端來參湯,喬蓉親手給遊淼舀出來,遊淼一邊喝,一邊對照李治烽的筆跡。
果然……
遊淼長籲了一口氣,找到“籌”字,知道李治烽是左撇子,寫字與他人不同,在這個字上,有明顯
的差異。
喬蓉卻看到了偽造的那封信,臉色刹那就變了。
“假的。”遊淼道,“彆擔心!”
喬蓉這才心有餘悸點頭,遊淼收拾了信件,腦海裡快速地把全事件過了一次,魚獲是誰派來的?有什麼圖謀?是攪渾水,引發內亂?沒有這麼簡單……既然是李治烽派的信使半路被殺,那麼敵人必然是達列柯與格根的派係。
達列柯派人告知遊淼,趙超將死,有什麼計劃?
遊淼隱隱約約感覺到,達列柯一定有什麼陰謀,卻無從切入。
“傳唐暉將軍。”遊淼出外道。
此刻已是四更時分,唐暉抵達宮內,遊淼低聲與他商談片刻,未曾告知唐暉前線假傳消息一事,隻是囑咐道加強宮闈防守,一定要保護好喬蓉。
“這些天裡,你哪裡都彆去了。”遊淼朝喬蓉道,“就待在宮裡。”
喬蓉神色複雜地應了,唐暉又問道:“是否需要加強巡邏?”
遊淼道:“派人暗中察看,凡茂城中有可疑者,一律抓起來審問。”
唐暉雖然不知內情,但能想到與前線消息有關,便答道:“宵禁罷。”
“宵禁嗎……”遊淼沉吟片刻,而後道,“不,不要宵禁,以免露出破綻……你派人盯著所有城門,包括揚州城出入口,但凡有人可疑,不要驚動,觀察去向,再派人來告訴我。”
唐暉沒有多問,領命離開,遊淼又安慰喬蓉幾句,心思複雜地回了政事堂。
天已大亮,早朝時群臣議政,遊淼頗有點昏昏欲睡,站在朝堂上,大家說話的聲音仿佛十分遙遠,這一刻他仍然忍不住去想前夜來假傳消息的奸細,會是怎麼樣一個情況?
根據遊淼的猜測,多半是李治烽讓信報送信過來,半路上信報被截殺,又被掉包了信,所以玉佩仍在……遊淼想起前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趙超之死傳開,朝廷必須馬上采取應對,後方會有誰得利?
說不定達列柯已與朝中哪個大臣勾結……
遊淼困得腦中一片漿糊,眼神掃過去,隻覺看誰誰都不對。
而朝中一開始采取策略,勢必就拖了前線的後腿,趙超一旦平安,第一件事就是馬上歸朝,調查此事。首當其衝的,延誤戰機之罪,遊淼是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