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指腹抵在略微突出的牙齒上, 帶來的壓迫感依舊微乎其微,夏油傑卻像是被刺激到了, 情不自禁往後縮了縮。
然而他的身體被固定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這個動作做出來也隻是讓散落在臉側的碎發動了動,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在張開的嘴裡變成些許氣音泄露出來。
少女望著他因為仰頭而變得格外明顯的喉結——在她的注視下緊張地滾動,她嘴角微微往上翹,嘻嘻笑了出來。
這還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笑。
剛打算用咒力掙脫的夏油傑微微一怔, 凝聚起來的咒力倏地消散了。
咒力說到底是和情緒有關的東西,連情緒都被另一個人牽引, 還能怎麼好好使用咒力呢。
直到現在, 他不得不承認, 把他留在這裡的並不是少女強大的實力, 又或者無處不在的手段, 而是他自己。
對她的擔憂, 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看著眼前笑得格外開心的少女,夏油傑喉嚨微動,在他吐出第一個字眼之前, 少女搶先問道:“要吃什麼?”
……要吃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她難道打算維持這個姿勢, 喂他吃東西麼?
看著麵前神色透著一絲認真的少女, 夏油傑難得有了腦子不夠用的感覺,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
片刻之後, 得不到回答的少女自顧自地決定起來。
“三文魚吧。”她的聲音忽地小了一點點,像是怕夏油傑不高興,還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然後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到旁邊的筷子拿了起來。
碗也被幾根藤蔓般的觸手托起來, 送到了少女的手邊。
夏油傑不得不掙紮起來了,咒力瞬間驅散了困住上半身的觸手,然而少女像是料到了他的意圖一樣,手追著他的下巴伸了過來,再次按在了他的唇邊。
往後仰的背被新的觸手抵住,身體也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就這麼望著少女夾著三文魚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細嫩的魚肉沒有半點腥氣,為了看清少女臉上的神情,夏油傑依舊微微仰著頭,被迫吞咽的時候喉嚨滾動,少女的視線似是在上麵停留了一瞬,哪怕很短暫,還是令夏油傑莫名的緊張。
身體不自覺地繃緊,皮膚都快滲出一層薄汗來了。
這時他才聽到少女小聲的嘟囔,猶如抱怨:“哥哥要是一直都這麼聽話就好了。”
哪有這麼形容自己的哥哥的。
你也不見得有多聽話吧?
夏油傑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少女的手還放在他的臉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姿勢的,他又忽然像是失了聲一般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隻要臉頰微微一動,就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分不清是臉更熱還是她的手更熱,極高的溫度和另一個稍低一些的混合在一起,像是在提醒著他和少女之間的不同。
如此的不同。
就算是兄妹也不應該這樣的。
夏油傑心裡的那股不對勁幾乎要飆升到了頂峰。
然而眼前的少女笑起來的樣子,看他的表情,又像極了出事之前的樣子。
那時候她就是這麼看他的,目光專注又依賴。
夏油傑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打破這好不容易才修複好的關係。
話說回來,這又是真的修複好了嗎?恢複如初了嗎?
看著少女歪頭望著碗裡的菜,似乎是在思考給他夾哪一個更好,夏油傑的心忽然沉到了穀底。
——不,根本就沒有恢複。
——不如說,比之前更糟糕了。
[第十五天]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在房間裡看著書,看到少女忽然打開門撲進來,像是抱著大型玩偶一般抱著自己,全部的身心都交予自己,沒有任何防備,夏油傑盤腿坐在床上,忽然有了想要伸出手回抱住她的衝動。
但是不可以。
不可以讓她發現他的動搖。
不可以讓她發現他其實沒有那麼想離開。
——等等,不想離開嗎?
——那麼多事情怎麼辦呢?自己製造出來的那些亂子,那些麻煩呢?
少女輕聲笑著,環在他腰上的雙手改為撐到床上,把身體支起來,似乎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了。
隻知道那身體離得極近極近。
那不是自幼和自己長大的孩子般的身體,而是帶著少女氣息的猶如美麗的鮮花般含苞待放的身體。
[第二十天]
夏油傑還是沒能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是他這兩年來持續對少女的忽視嗎?是因為他那些不應該出現的念頭嗎?
被少女枕在膝頭,手裡拿著自己原本正在看的書。
她似乎從小就喜歡拿他的書看,明明自己也有,卻總是要拿他的,好像那樣才更好看。
打開的書擋住了她的臉,也擋住了她的神情,但夏油傑還是知道她在笑,笑得很開心。
夏油傑手裡拿著她肆意散落在床上的長發,他把她看上去有些淩亂的發絲理順,剛想告訴她可以起來了,就看到她倏地跳起。
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響了。
她是去看手機的。
枕在膝上的重量消失一空,帶著溫度的人離開,似乎也把他身體的溫度帶走了。
夏油傑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更不對勁的,其實是自己。
[第二十三天]
夏油傑開始有意無意和少女減少接觸,但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貼上來,用那種好像受了委屈的不滿眼神望著他。
而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
根本沒有注意到。
夏油傑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
[第二十五天]
他聽到了外麵傳來了五條悟的聲音。
“你怎麼這樣?”
五條悟的聲音聽起來很震驚,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出聲,似乎這時候把五條悟叫進來才是正確的。
他穿著上次回家時帶回來的白襯衫,還有黑色西裝褲,看起來沒有問題——本來也不該有問題,沒有什麼不能讓彆人看的。
五條悟也認識少女,如果和五條悟一起說服她……
但夏油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出聲。
他盯著麵前翻開的書,每一個他都認識,又那麼混沌,讓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麼,就好像他現在的心情。
接著外麵傳來的聲音變得有些著急。
“我聽你說找不到傑,我還信了。”
五條悟像是很擔心少女,聲音也沒有了平時的鎮靜:“結果他現在就在家裡?”
“他才不在。”
少女有些賭氣地說:“你看錯了。”
是了,他時不時用來掙開那些束縛的咒力逸散出去了,以五條悟的六眼,怎麼可能看不到。
“你這是在包庇他——”
五條悟說著,像是被少女用什麼眼神看了一眼,趕緊服軟,聲音變得有些無奈:“好吧好吧,其實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但是我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你總得先把人叫出來跟我說說是什麼情況吧……”
這次他還沒說完,少女就打斷他說:“他不在這裡。”
“那我……”
五條悟的聲音離房間近了一些,少女說:“走開啦!”
她似乎推了推五條悟,五條悟的腳步聲又變遠了,還夾雜了兩聲抱怨,被外麵重重的關門聲給掩蓋了。
五條悟被她趕出門了。
少女蹬蹬蹬跑回來,撲到他的懷裡。
“五條悟好麻煩啊!”
她在他的懷裡滾了一圈,忽然坐起來說:“不能這樣了!”
黑色的咒力從門縫逸散了出去,在夏油傑的感知裡,迅速擴大到了整個客廳。
她的房間,爸爸媽媽的房間,書房,雜物間……
現在整個房間都變成黑色的了。
變成了一個大型的黑洞,把他的所有情緒都吞噬了進去。
他感覺自己好像隻剩下一個空殼,僵硬地坐在這裡,看著她做的這一切。
應該明白些什麼嗎?
應該做些什麼嗎?
會有用嗎?
似乎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夏油傑發現,他還是更喜歡看她笑起來的樣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像他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彆人搶走。
然後她會生氣,憤怒,委屈到想要哭泣。
夏油傑不喜歡看她哭的樣子。
[第二十八天]
無事發生?
不,他擔心的爸爸媽媽已經搬出去了。
不知道少女怎麼說的,總之,這棟房子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第三十天]
他終於走出了房間。
其實沒什麼區彆,外麵也是黑色的,電視也不能開,但冰箱可以,他拿了一罐她喜歡的檸檬汽水。
比以前喝過的更酸。
是放久了嗎?
夏油傑喝了一口,檸檬的酸澀直衝頭頂,鼻尖和眼眶也感染了這股酸澀之意,讓他忍不住抬手,遮住了臉。
他聽到了。
妹妹在外麵和五條悟說的話。
“你不能再這樣了,”五條悟說,“你以前做的事情都要被他們翻出來了。”
“我又不怕他們。”
少女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無所謂,五條悟卻有些急了:“怎麼不怕?你要是賴在這裡不肯走,信不信他們真的扛著大炮過來啊?你以為你能擋多久!”
“才不要你管!”
少女說完轉身進門了。
看到站在客廳的他,少女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哼地一聲關上了門。
因為五條悟看到了,站在客廳裡,拿著汽水的他。
檸檬汽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撒了一地,他把手撐在冰箱門上,仿佛在尋找支撐一般。
不能再這麼沉溺下去。
這並不是另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
也不是他和少女兩個人單獨的世界。
那是他的妹妹啊。
他小心翼翼藏在心裡,連看也不敢多看的妹妹。
他怎麼能讓她替自己承受一切。
[第三十一天]
夏油傑留在了房間裡。
客廳外一地酸澀的氣息,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第三十二天]
他試圖和少女講道理。
再次。
然而少女依舊沒有聽,還告訴他,自己做的事情比他過分多了。
她坐在他的身邊,抓起他的手,用他的手指一件一件數著,五條家,禪院家,還有那位大名鼎鼎的術師殺手做過的任務,一個一個任務,一個一個人名……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也終於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