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在這裡跟我打機鋒!”
許攸冷笑一聲,麵色不善,“天子不管真假,都不過是袁紹手中的傀儡而已,你賈文和會是效忠於天子的大漢忠臣?”
這天下誰都有可能是大漢忠臣。
袁紹有可能,曹操有可能,甚至他許攸都有可能。
但唯獨賈詡不可能!
賈詡先從董卓,再從李、郭二賊,後從張濟張繡叔侄倆,所獻之策,於漢室而言可謂是劣跡斑斑,遠甚於呂布!
人家呂布雖然燒過皇陵,但好歹殺過董卓,也曾護過天子,隻有賈詡從頭到尾都是反賊,始終站在天子的對立麵。
更重要的是賈詡數次變幻陣營,毫無忠誠度可言,唯利是圖,這也是他敢拉著賈詡去投效曹操的原因。
他相信隻要利益足夠,讓賈詡隨他一起叛逃不是問題,這樣也能增加他去投效的價值。
結果賈詡現在跟他說效忠天子?
讓人笑掉大牙還差不多!
“為什麼不能?”
賈詡直勾勾地看著許攸反問道,漆黑的眼眸好似一口幽深的古井,看不到底,隻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你看到的,不過是我想讓伱看見、陛下想讓你看見的而已,你真以為你了解我與陛下?你真以為你所見所聞都是真的?”
“何為真,何為假,你分得清嗎?”
許攸被賈詡這一席話說得渾身發毛,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恍惚間覺得眼前的賈詡十分陌生,根本不是他以往熟悉的樣子。
許攸目光閃爍,開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賈詡這番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而且到處都充滿疑惑,但他不覺得賈詡會無端跟他說這些。
“我已經說了。”
震懾住許攸以後,賈詡便收斂了氣勢,用平淡的語氣說道:“我真正效忠的乃是皇帝,乃是大漢天子,此番前來,是代天子招攬你。”
“陛下並非如你所見的那般隻是袁紹的傀儡,這一切不過是陛下演給外人看的而已。所有人,甚至連我一開始都被陛下騙了過去。”
“陛下龍困淺灘,豈能始終為袁賊挾製?”
賈詡沒有拐彎抹角。
而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上來就揭露了底牌。
許攸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有些難以置信地道:“你是說陛下一直以來都在臥薪嘗膽、韜光隱晦?”
許攸感覺自己像是在聽話本故事,那個懦弱的天子居然有如此膽識?
“正是如此。”賈詡點頭,滿臉肅容道:“陛下乃雄主也,胸中包含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禮賢下士,唯才是用,乃是不可多得的明主!”
“子遠無論跟隨袁紹還是曹操,以後史書上都隻會冠你以逆賊之名,唯有臣服陛下、助陛下光複漢室方為正道!”
許攸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劉協在大殿上以及在袁紹麵前哭哭啼啼的模樣。
但同時,又不禁想到那日孔融覲見時,展露出來的天子威儀。
難道說……陛下果真在隱忍?
甚至連袁紹都被騙了?
想到這裡,許攸忽然覺得後背一涼,倘若真是這樣,那這位天子的城府心機未免也太深了。
竟然能夠隱忍到這種地步!
並且騙過了所有人!
許攸有些頭皮發麻,強行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問道:“即便天子是難得的雄主,但在鄴城中也隻能受製於袁紹,又能掀得起什麼風浪?”
“我已經決定投靠曹操,如今你既然知曉我的計劃,那我放棄騙取傳國玉璽便是。我不會跟外人說天子之事,你也不要乾涉我去投曹操,如此,你我二人尚能保留一份情義。”
事到如今,一切都說開了。
許攸知道想拉攏賈詡一起去投靠曹操是不可能了,騙取傳國玉璽也不可能,所以直接放棄了這個想法。
好聚好散。
他不怕賈詡去向袁紹檢舉他,因為在賈詡說出這些有關天子秘密的同時,他手中也有了賈詡的把柄。
“子遠這話未免太過於武斷。”
賈詡似乎胸有成竹,半點都不著急,微微一笑道:“我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這兩個月來又豈會接近子遠,日日安慰你?又豈會在今日主動暴露天子的秘密?”
“正是因為子遠值得拉攏,可以拉攏,所以我才會這麼做。”
果然……
許攸心中一歎,之前他沒察覺,現在回過頭來看,自己這段時間與賈詡關係的拉進確實快得有些不太正常。
原來一切都是賈詡有意為之。
“我勸你趁早熄了這個心思。”許攸抬頭看向賈詡,冷聲道:“我想叛袁投曹不假,但也不會選擇效忠天子。說句大不敬的話,天子又有什麼值得我去效忠?”
“擺脫袁紹的挾製?簡直是癡人說夢!”
一個天子名號可沒法讓他舍身相投,更何況這個天子身份還不知真假,萬一曹操那邊的那個才是真的呢?
至於擺脫袁紹挾製這種話,聽聽就得了。
“癡人說夢?”賈詡聞言頓時嗤笑一聲,悠悠地說道:“陛下外有溫公與荊州牧效死命,又有天下巨賈甄氏和徐州首富糜家傾力相助;
內有我與郭嘉為策應,暗中挑撥袁紹子嗣兄弟鬩牆;更有張郃高覽二將投效,宮中一千禁衛儘在掌握。”
“陛下雖屈居於皇宮,但卻草蛇灰線、暗中伏脈千裡,將刀抵在了袁紹的心口上,便是即刻領兵將其誅殺也不在話下!”
“眼下之所以不這麼做,隻是顧忌於袁紹的聲名還有袁氏勢力,想要逐步瓦解並蠶食袁紹的力量罷了。”
“袁紹這一棵參天大樹看似枝繁葉茂,實則內已腐朽中空,早晚都要倒塌,可笑其麾下謀士能臣眾多,卻以家族利益為主,隻知互相傾軋,竟無一人能夠察覺這個危險。”
賈詡眼神當中似是譏諷,似是不屑。
偌大的袁氏集團,絲毫不被他看在眼中。
“子遠覺得,陛下擺脫袁紹的挾製,可是癡人說夢?”
沉默,長久的沉默。
許攸的眼神不斷變幻,既是在消化這份驚人的消息,也是在分辨賈詡這話的虛實。
要知道天子是前年秋天才來的鄴城,滿打滿算都不到兩年!
可天子就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在袁紹的眼皮子底下積攢出了如此龐大的力量?
其他的暫且不說,僅宮中一千禁衛,若真掌握在天子手中,頃刻間就能屠滅袁紹滿門。
簡直不可思議!
許攸心神激蕩,沉思許久之後,才沉聲道:“我如何能信你?”
他動搖了。
假若一切都如賈詡所言,那天子就太可怕了。
如此隱忍、如此手段,極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光武帝!
“信不信我沒關係。”賈詡笑了,反問許攸道:“子遠覺得我這樣精於明哲保身之人,為何會效忠天子?難道真的隻是出於對漢室的忠誠麼?”
賈詡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
他也知道自己在彆人眼中是什麼樣的。
因此他直接以自己舉例。
“你……”
許攸找不到反駁的角度。
言語可以騙人,可行動是騙不了人的。
賈詡臣服天子,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假若天子真的無能,毫無城府和手段,以賈詡的性格,怕是早就遠遁而走。
“天子為什麼會看重我?我雖追隨袁紹已久,卻不是最受他重用之人。在我之前,便有田豐、沮授、審配以及逢紀四人。”
許攸的態度已經悄然發生改變,並未如之前那般排斥效忠天子,而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在袁紹麾下的眾多謀士中隻是占了資曆老的優勢而已,可紮根冀州之後,袁紹更信任冀州派係的謀士,其次才輪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