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宣室。
劉協正手持毛筆,在絹紙上書寫。
高覽帶了一名長相極其俊美的中年男子進來。
一見劉協,那美男子納頭便拜,“臣崔琰,參見陛下!陛下千秋萬代,長樂未央!”
劉協置若罔聞,直到寫下最後一個字,方才說道:“起來吧。”
“謝陛下!”
崔琰謝恩起身,身體微躬站在原處。
他雖然不知天子突然召見所謂何事,但心中隱隱有所猜測。
因而從踏入皇宮的那一刻起,他便心弦緊繃。
“你出自清河名門,而今身居騎都尉一職?”
崔琰聞言,神色越加緊張,“回陛下,臣的確出自清河崔氏。冀州牧授予臣騎都尉官職。”
騎都尉,掌監羽林騎。
可他的官職非天子冊封,而是袁紹授予。
無論是他還是袁紹,都犯下了大罪。
之前天子是袁紹的傀儡倒也罷了,可如今天子大權在握,真要追究起來,他腦袋落地都是輕的。
正當崔琰以為要迎接天子的雷霆之怒時,劉協卻跳過了這個話題,指著桌案上的絹紙,道:
“聽聞你師從海內大儒鄭玄鄭康成,且來看看朕這首詩如何。”
“喏!”
崔琰膽戰心驚的走到劉協身旁,探著腦袋看向絹紙上的文字。
“好字!”
剛一看到上麵的文字,他就脫口而出發出一聲讚歎。
向來喜愛書法的他,強忍著心中的驚慌問道:“敢問陛下,這是何書法?”
劉協波瀾不驚的說道:“此乃朕琢磨出的書法,取名為楷書,亦稱漢楷。”
為了天子的顏麵,他可是下了好一番苦功,才練就了如今的一手楷體。
而且還是顏真卿的顏體。
此時得到崔琰發自內心的誇讚,不免覺得這些苦都值了。
崔琰見獵心喜,雙眼放光的盯著絹紙上一個個文字。
隻覺得這書法結體方正茂密,筆力雄強圓厚,筆畫橫輕豎重,氣勢莊嚴雄渾。
不禁感慨道:“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可做楷模。陛下獨創的楷書,當真令臣敬佩萬分!”
劉協好不臉紅的將崔琰的誇獎全盤收下。
欣賞完書法字體之後,崔琰認真的看起了絹紙上寫的詩。
越看他越是心驚,越看他心中的恐慌就越少。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直到整首詩看完,崔琰佩服的同時,也明白了劉協讓他看這首詩的意思。
轉過身,臉色肅然的大禮參拜:
“臣崔琰,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劉協一直冷漠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平身。”
“來人,賜座。”
話音落下,馬上就有宦官搬了個小馬紮過來。
崔琰受寵若驚的坐下,但也隻敢坐下半邊屁股。
劉協抿了口茶,說道:“愛卿既是騎都尉,當掌監羽林騎。可眼下羽林衛由張郃高覽二人統領……”
漢朝禁軍,分南北二軍。
南軍羽林衛,守衛宮城。
北軍虎賁軍,屯衛帝都。
崔琰看完天下歸心,又聽天子對他的稱呼都變成了愛卿,心裡已經跟明鏡似的。
連忙說道:“臣願為陛下重建虎賁軍!”
劉協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但表麵上還是裝作吃驚的模樣。
“虎賁軍的建製當有三千人,武器裝備俱都精良,所耗財力不在少數,愛卿可莫要勉強。”
崔琰直接將忠心二字刻在頭頂,異常慷慨的說道:“臣頗有家資,便是耗儘家財,也定要為陛下重建虎賁軍。”
虎賁軍三千精銳之師,可不是雜牌軍所能比擬。
若按照劉協所說的那樣去組建,便是清河崔氏都要肉疼許久。
可崔琰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
他知道自己沒得選。
要麼當一個漢室重臣,要麼被治罪問斬。
“愛卿既有此心,朕也不可駁了愛卿一番拳拳報國之心。即日起,你便為虎賁中郎將。”
“建製在即,便無需取將官子孫入軍。凡精銳之士,皆可入虎賁軍。”
“待日後朕重整山河,再以軍中遺孤和各將官子孫取代。”
聞聽此言,崔琰的心不由一陣抽搐。
要求裝備精良,軍士精良就算了,畢竟虎賁軍是天子親軍,要求甚高。
可虎賁軍的士卒竟然不從將官子嗣當中選拔!
這豈不是要讓他從民間找?
民間召集三千名能達到虎賁軍要求的士卒,這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啊!
可事已至此,他除了忍痛答應之外,又能做什麼呢?
隻能從小馬紮上起身,恭敬的領旨。
“臣遵旨!”
劉協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於是給崔琰畫了一張餅。
“你是鄭玄的學生,前途一片光明,絕不會止步於虎賁中郎將。”
果然,話音落下,崔琰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激動了起來。
他雖然是袁紹的謀士,後來又假意效忠袁熙。
可若有選擇,誰不想為天子效力?
尤其是如今大權在握,有望再造炎漢的天子?
從那首詩中,他就能看出天子求賢若渴的態度。
絕不會因為他之前跟過袁紹,有心懷芥蒂。
否則怎麼可能冊封他為虎賁中郎將,怎麼可能讓他重建和執掌虎賁軍?
“為陛下效力,是臣職責所在!能得陛下信任,臣已然喜不自禁,豈敢奢求其他?”
崔琰的情緒變化,全都被劉協儘收眼底。
不由讓他心生感慨。
在這個時代,天子的地位當真是無可比擬。
換做任何一個諸侯過來,都不可能一句話就讓崔琰甘心耗費巨大的財力組建三千精銳虎賁軍。
可他以天子的名義下詔,不但能讓他心甘情願的付出,甚至他還得感恩戴德。
“坐下吧。”劉協揮了揮手,示意崔琰坐回小馬紮。說道:“袁紹寄了一封信給你,你打算怎麼回複?”
鄴城雖然依舊還有許多袁紹的內應和探子,但他終究被趕出了鄴城。
這段時間來,在張郃的努力下,劉協基本上算是掌控了鄴城。
至少袁紹派人送給崔琰的信,他比崔琰更早看到。
崔琰陡然聽到劉協這句話,剛坐下去的屁股,就像是裝了彈簧一般從小馬紮上彈了起來。
他跪伏在地上,後背瞬間被汗水打濕,惶恐交加道:“陛下,臣……臣……”
臣臣了半天,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若非這封信,他也是進宮之前才收到,他萬萬不敢相信天子對鄴城的掌控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你看,你又急了?”
“朕既然把虎賁軍交給你,自然是相信你對漢室的忠心,相信你對朕的忠心。”
劉協一副絲毫不追究的仁君做派,倒是讓崔琰驚恐下去了大半。
他斟酌了一番言辭之後,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臣實不知袁熙有伏殺張遼將軍奪取兵權之事。”
劉協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道:“那正好,你現在知道了。”
崔琰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袁熙伏殺張遼之事壓根就是子虛烏有,是用來騙袁紹的計策。
刹那間,他心中壓下去大半的驚恐,又不斷加劇。
天子心機手段之深,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不用想都能知道,袁紹此次定要損失慘重。
“臣寫信回複袁紹,袁熙伏殺張遼將軍之事千真萬確,時間,時間……”
劉協淡淡的說道:“時間就暫定下月初八。”
“喏!”
“退下罷。”
“臣告退。”
崔琰弓著腰,麵朝劉協,緩步後退,直到出了宣室的門,方才轉身。
“等等。”
就在崔琰轉身往宮外走去之時,劉協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去年袁紹設宴,你老師鄭玄也出席了,他此刻是否在鄴城?”
崔琰趕緊再度轉過身麵向劉協,道:“回陛下,鄭師尚在鄴城。”
劉協心中一喜,道:“找個時間,帶你老師進宮,朕要見一見他。”
“遵旨!”
鄭玄,早年在太學攻讀,後來又相繼師從張恭祖、馬融幾位大家。
所著“鄭學”,為漢代經學的集大成者。
貞觀年間,李世民將他列於二十二先師之列,配享孔廟。
號稱名冠華夏,有著當世儒宗之稱。
便是孔融,也對他極為尊崇。
去年袁紹就想征辟他出仕,卻遭到拒絕。
劉協見他,自然不是因為仰慕他的才學,而是看重他影響力。
他門下弟子高達數千人,不少人都出仕為官,影響力簡直大的嚇死人。
曆史上官渡之戰時期,袁紹為了壯聲勢,爭取民心和士望,讓袁譚逼迫他隨軍出行。
本就病重的鄭玄,死在了路上。
即便葬禮從簡,但自郡守以下的官員和受業弟子,加起來也有一千多人披麻戴孝趕來送葬。
若能得鄭玄相助,以鄴城為根基,進而收複整個冀州,將會容易許多。
他一人,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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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