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走到伏皇後身前,俯視著這個倔強守節的女子,將最巔峰的演技發揮出來。
眼神當中,有著三分痛苦,三分惋惜,三分憤怒以及一分憐愛。
“梓童入宮沒多久,便隨朕一同被董卓挾持前往長安。隨後幾年,也沒過上一天安生的日子,當真是苦了你了。可即便如此,你都不該連朕都認不出來!”
伏皇後聽到梓童二字之後,嬌軀一震,瞳孔驟然一縮。
梓童是皇帝對皇後的稱呼,但這兩個字她隻有在五年前被立為皇後之時,從天子口中聽過。
之後一路顛沛流離,逃離長安,東歸雒陽,被曹操挾持到許縣。
在這期間,天子從未稱呼她為梓童。
甚至專寵董貴人。
伏皇後:“你……”
劉協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側身麵對伏皇後,雙手背在身後,抬頭四十五度角望向窗外,露出緬懷和感慨的神色。
“朕年幼之時,董卓入京,禍亂朝綱。朕親眼看見皇兄頹然的坐在龍椅上泣不成聲,卻不敢反抗董卓。”
“那一幕,朕永生難忘。”
“那一刻朕在想,朕若登基為帝,絕不會讓任何人挾持,絕不會成為任何奸臣的傀儡。”
“隻要有機會,朕就要死命抓住!朕要效仿世祖光武皇帝橫掃寰宇、蕩平不臣。”
“後來皇兄被廢,董賊立朕為帝。朕不是皇兄,朕不會當傀儡,更不會屈服董賊的滔天權勢!”
“漸漸地,在朕謀劃之下,終於迎來了轉機。”
說到這裡,劉協故意停頓了一下。
倘若伏皇後有繼續聽下去的想法,那就繼續編,再次利用她下一盤棋。
倘若她沒有聽下去的想法,那這就是劉協最後一次踏入椒房殿,從此以後椒房殿將徹底封鎖,不止是伏皇後,裡麵的宮女也不得外出。
伏皇後看著劉協的側顏,看著他堅毅的眼神,心中不由自主的想道:
“天子年幼之時尚且敢於嗬斥董卓,長大之後,卻不敢嗬斥郭汜李傕曹操等人,淪落為他們的傀儡,每日在宮中哭訴。短短幾年,就判若兩人。”
見劉協停頓,她忍不住問道:“迎來了什麼轉機?”
劉協壓住要上揚的嘴角,轉過身看向伏皇後,問道:“皇後可知,朕是何人撫養長大?”
伏皇後顰了顰眉,說道:“天子年幼喪母,由太皇太後撫養長大。”
若直接回答,便有種變相承認劉協身份的感覺。
於是她隻說天子,並不說劉協。
劉協對伏皇後的小心思不以為意,點了點頭,道:
“朕年幼之時便喪母,在太皇太後的撫養之下長大,後來太皇太後遭到何進鴆殺。朕身邊,便隻剩下一些太皇太後留下來侍奉朕的宦官了。”
“朕登基之後,並無半點兵權。沒有兵權,就會成為董卓之流的傀儡。”
“後來,得上天垂憐,終於從民間找到一個與朕長相一模一樣之人。於是便有了偷天換日之計,朕也隨之擺脫挾持,來到了鄴城。”
“袁紹乃董卓之後,當今天下最為兵強馬壯之諸侯。但他內部派係林立,互相攻訐。隻要朕步步為營,未必不能取得袁紹的基業。”
“三年過去,朕成功了。朕將袁紹趕出了鄴城,收複了魏郡、陽平郡、廣平郡,以及呂布的徐州。朕帶甲四萬,手握大權,隻待攻克青州,便能收複冀州全境。”
“屆時徐州、青州、冀州三州連成一片,一統北方,指日可待。如此,便有了光武之基業。何愁天下不平?”
伏皇後看著逐漸意氣風發的劉協,聽著他如何步步為營趕走袁紹,聽著他口中一統天下的宏圖霸業,心中也感到佩服。
她不得不承認,如若位置調換,換成許縣那位,是絕對走不到今天的。
遲疑片刻,她還是問道:“伱與許縣的那位,並無任何關係?也非孿生兄弟?”
劉協搖了搖頭,緩緩走到伏皇後身旁,在她的軟塌上坐下。
伏皇後身體緊繃,但還是沒有抽身逃離。
劉協心中微微一笑,他對伏皇後並沒有任何想法。
此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試探,試出了伏皇後內心終究發生了變化,絕不像表麵上那般平靜。
“哪有什麼孿生兄弟?”
“朕說過,他是從民間尋來的影子、替身。”
“皇後至今依舊不信偷天換日掉包天子之事,朕便與你好好說說罷。”
聽到這句話,伏皇後眼睛一亮。
為何楊彪和她父親伏完,都堅定不移的認為天子被掉包了?
甚至連董承,作為天子最為信任之人,也將許縣的天子視作偽帝。
這個疑惑,早就埋在她心中許久了。
劉協道:“皇後既然知曉朕乃太皇太後撫養長大,必然也知曉董承與朕的關係了。”
董承!
劉協不提伏皇後意料之中的楊彪和伏完,卻獨獨提了董承,頓時讓她心中大驚。
她下意識的就想起了有關於董承的種種。
董承,冀州河間董家出身,太皇太後的侄子。
天子從長安一路逃往雒陽之時,董承始終跟隨在身側,他出身河間董家,的確有辦法將天子偷偷送到冀州。
天子回到雒陽之時,韓暹擾亂朝政,也是董承調曹操進京,才有了曹操迎天子遷都許縣之事。
這兩個時間點,董承都有機會將天子掉包。
之所以讓曹操入京迎天子,莫非就是為了保護孤身進入鄴城謀取袁紹基業的真正天子?
否則又如何解釋董承在許縣時,突然認定天子是假的。
要知道那時候,天子最為信任他,也專寵他的女兒董貴人。
伏皇後本不想往這方麵去想,更不想質疑許縣天子的身份。
可這一係列線索連在一起,卻不得不讓她胡思亂想起來。
劉協繼續說道:“偽帝逃出許縣之後,在虎賁衛士的護送下,不去投奔劉表,卻一路前往壽縣尋找呂布,皇後可知為何?”
伏皇後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
若許縣天子當真是漢室正統,首選之地定然是荊州,而絕非呂布所在之地。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對害怕被劉表識破身份,引來殺身之禍。
一時之間,她心亂如麻。
如若許縣那位不是天子,她該如何自處?
劉協見伏皇後的情緒已經完全亂了,又道:
“如今,呂布已經命人押送偽帝前來鄴城。”
“作為朕的替身,朕願意給他一個體麵的死法,可他卻膽大包天想要變假為真!”
劉協一邊觀察伏皇後的表情,一邊說道:“偽帝心生反骨,不得不斬。朕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讓呂布和董承斬殺偽帝,便是因為他還有利用的價值……”
他將如何利用偽帝拿下青州的計劃全盤托出,又把董承裝扮成了掉包天子的大忠臣。
反正董承在曹性的押送隊伍當中,無論如何都活不下來。
將掉包天子的功勞都推到他的頭上,直接來一個死無對證。
伏皇後聽到這裡,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不知是因為漢獻帝成為了一枚謀奪青州的棋子,必死無疑,還是因為她錯認了天子。
劉協見狀,心中大為滿意,起身道:“梓童好生休養罷,朕過幾日帶著給你的獎勵過來看你。”
說罷,徑直離開了椒房殿。
心中盤算著伏皇後若真信了他的鬼話,如何利用她下一盤大棋,謀取更多利益。
伏皇後看著劉協的背影,喃喃自語:“可是你為何不回答我一些隻有我和天子才知道的隱秘?還是說,在那之前就已經被掉包了?”
……
幽州。
袁紹大軍圍困薊縣已有多日了。
但始終都沒有取得什麼戰果。
一是因為薊縣城池雄厚,城中也有不少守軍。
即便袁紹發動數萬大軍日夜攻打,也沒法輕易將其攻克。
數十次進攻,皆以失敗告終。
除了死傷一批又一批的將士,並無任何收獲。
中軍大營。
袁紹正對著呂翔大發雷霆,重重一拍桌子,怒罵道:“讓你運一批糧草過來,不是被張燕搶走就是糧草被燒!”
“一旬了,整整一旬了!”
“運送一批糧草有這麼難嗎!”
“你究竟乾什麼吃的!”
營帳內其他將領們都噤若寒蟬。
呂翔語氣苦澀地說道:“大將軍,黑山軍神出鬼沒,他們埋伏在我們運糧的必經之路上,每次都是上萬人一同出動,我們運送糧草的兵馬根本不足以抵擋他們的攻勢。”
“而且他們就跟瘋了一樣,悍不畏死,不計傷亡地襲擊,隻為了把我們的糧草全部搶走,搶不走的就放火燒掉。”
“我們實在是沒辦法啊。”
麵對黑山軍,呂翔實在是束手無策,這群人藏在太行山脈裡麵,完完全全就是一群強盜。
打肯定是打得過的,但奈何對方根本不怕死,而且每次隻要撤退回太行山脈,他想繼續追殺也追不上。
最主要的是你永遠想不到他們會在什麼時候發起襲擊,實在是難纏到了極點。
袁紹聞言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張燕、黑山軍!
又是這群家夥!
“主公。”
一旁的田豐這時站了出來,對袁紹勸說道:“黑山軍明顯已經和公孫續聯合在一起了,為的就是不讓我們攻下薊縣。”
“眼下這群賊匪藏在太行山脈中,隻盯著我們的後勤補給襲擊,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大問題。”
“公孫續不過是一群困獸而已,就算給他一個冬季的喘息機會,又能如何?”
“依我之見,我們還是攻打漁陽郡內其他城池為妙,待到將整個漁陽郡給拿下後,再整頓大軍,明年開春一鼓作氣拿下薊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