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差感,不合適在雨中步行的鞋底傳來的濕感,右腿膝蓋傳來的脹痛感,兼帶著此時暴雨中不蒸騰但也如同蒸騰一般,被光盾擋住也能從鞋底處鑽上來的水汽,讓平影難免心煩意亂起來。
暴躁易怒是她的人格的底色,她從出生開始就是這種個性,成長過程中她有意糾正,讓自己即便心裡再怎麼煩表麵上也不顯露分毫。
就成果來看也還算不錯。
然而一旦遇上陰雨天,心煩加上腿痛,就容易露出她的本性了。
但這種時候,顯然不能暴躁。
她擰眉,壓下煩躁,亦或者可以說在煩躁之下勉強保持冷靜,摒棄那些不合時宜的對舊日的空想,轉了轉手中和廣告牌上外表相同,但光盾厚度提升千百倍的雨傘傘柄,開始觀察車周圍。
車周圍什麼東西都沒有。
意料之中。
雨下的太大了,水汽氤氳,有光盾也覺得潮濕,她的右腿開始發痛,這痛促使她順著車身很快地繞了一圈,在光腦發出的燈光下找到了撞擊處。
她的車被撞出了一點凹陷——她的車材質能防彈,這凹陷已經很不得了。
她蹲下來,將光腦自帶的手電筒的光投向地麵,發現車邊積水裡有血,雖然已經被雨水衝掉很大一部分了,但還有一點紅色的血的絲線在水中。
在此刻,一直藏在暗處的視線陡然變強了。
它發現她發現了它。
或者說,它知道她早就發現了它,但此前一直在期待她能無視這發現,和它井水不犯河水一般安然離開。
但現在,它的期待落空了,因而此刻,這視線裡含有的是對她求死行為的厭憎。
然而這厭憎的視線的主人在此刻卻又沒有衝動地向前像甩剛剛那個‘人’一樣對她發起攻擊,好像寬容又不知所謂地在給她懸崖勒馬的機會。
這猜想和感知讓平影感到古怪,她皺起了眉頭,沒領受怪物的好意,反倒生出幾分被冒犯的不滿來——其實這不應該,但人的心情往往能決定人的態度。
她站起身,看向無燈的小巷——新界南區總有這樣的地方的,不隨處可見,但也不少見,她見過很多,也習以為常。
但此刻,習以為常也要變得不尋常,畢竟前情讓這常見的小巷多出了幾分陰森可怖的意味來。
黑發女人舉著傘,在右腿的疼痛中,在暴雨中,在那厭憎威脅的視線下,用那雙很黑的,然而常能倒映事物的眼珠盯著那視線傳來的小巷,在這可進可退的十字路口上沉默了一會兒,沉思了一會兒,但並不踟躕。
很少有人能讓平影躑躅的事情,這件事還夠不上那樣的級彆。她的停頓隻是在將腦中一團亂麻的事件中扯出一段有用的,將它們連接起來,進一步思考接下來應該做什麼而已。
幾個呼吸後,她已經在思考完畢。
她用右手調整了一下左手手腕上光腦的位置。
而後,她毫不猶豫地抬步走向了巷子。
路燈又滅了,她嗅到了殺意和很輕微的血腥味。
*
雨越下越大,即便再怎麼仔細聆聽,天地間也隻剩下了雨聲和平影自己輕微的呼吸聲。
自從路燈滅了後,在這狹窄的天地間便隻剩下了她手腕上光腦自帶的亮光。
作為普通人類,平影的夜視能力一般,在雨幕厚重的此刻,她隻能看見微光照到的地方,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堅定地邁步,直到在踏入小巷一段距離後,在發現流向她身側道路排水溝的雨水中摻雜著猩紅色後,她才停住了腳步。
在濃重的水氣之後,她嗅到了在雨中很不起眼,在舊建築不少的新城南區也很常見的鐵鏽味。
但她知道,這顯然不是真正的,鐵鏽了的味道。
於是,她舉著傘的左手輕輕動了一下,手腕上的光腦似乎能感應到她的心靈似的調高了亮度。
一刹那,她眼前大亮,這讓她生理性地不適地眯了眯眼的同時,也讓她能重新邁步向前逼近。
而這步步緊逼的光亮顯然也刺激到了潛伏在小巷深處,自她進來開始便保持緘默,警惕異常且蓄勢待發的怪物。
它此前為了不驚動她,一直保持著刺穿獵物脖頸時的動作沒有更改,直到此刻它即將暴露在光下的危機即將到來,它才趕在光照到它身上之前猛地將變硬成刺的觸肢收回,並以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平影猜想這速度雖然比不上光速,但也夠快了,總之她甚至根本沒能看清它的本體,隻能看見一團黑影擬態成人了。
在光徹底照到它之時,它已經完全變成了人樣。
它似乎還有點不適應這個新身體。
它用有點畸形的手背扶了一下脖頸,哢擦哢擦地動了兩下脖子,用眼皮耷拉下凹且顯然還空蕩蕩的眼眶‘望’向了她。
與此同時,平影能感受得到,在光還沒有照到的地方,還藏有它沒有完全改貌完畢的後半身。
從進入小巷開始就一直有被注視的感覺上看,從那些光照不到但肉眼勉強能分辨出屬於牆麵的灰黑色塊以及粗糙形狀的大範圍深黑色塊來看,平影猜測小巷後方的那些陰影中,牆麵上應該布滿觸肢,而那些觸手上大約也有眼睛一樣的存在。
它們應該正一眨不眨,成百上千地,代替‘人類’還沒長出來的眼睛在看著她。
此刻,它隱匿在陰影中的觸手和帶有口器的硬肢乾已對準她,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