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擰起眉,很不客氣地這樣斥責他。
厄洛斯爬行的動作一頓,他的肌肉似乎都因此緊了一下,平影能很清楚地從他胸前破了的製服的口子看清他胸膛的起伏。
至少在這方麵還學的很像人。
她這麼想著,站在原地,看著厄洛斯打落了牙和血吞,一言不發,隻聽從她的命令,用那僵硬地四肢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她,走向她身邊倒下的沙發,然後把它扶了起來。
沙發被撞壞了一個撐腳,平影指使著掃地機器人移動到了沙發底下暫當支撐物,而後,她繞過茶幾和站在原地不動的厄洛斯,重新坐上了沙發。
她的右腿久站會痛,時值陰雨天,加上厄洛斯剛剛那一撞,更是站起來就開始隱痛,因此能坐著就絕不站著。
她坐在沙發上,打開光腦,在同事小群裡姍姍來遲地發了一句恭喜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單手搭在沙發靠背上看向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厄洛斯:“對了,我有個問題。”
她說著,抬起臉,有點費勁地仰視他。
厄洛斯很高大。
無論是他的本體,還是他鳩占鵲巢的改造人的軀體,都很高大,前者完全地超出常人,後者雖然沾了一個‘人’字,但本質是人類基因和動物基因和外星基因融合的產物,身高體重肌肉骨骼密度和人都不甚相同。
因此現在,坐在沙發上的平影隻能仰視他,仰視著這用陰影一點點籠罩她的身影,從下而上凝望這高大的人的身軀。
撇去怪物的內在,隻看外皮,他也比她大出很大的一整圈。
他小臂的粗細快比得上她下半截小腿的粗細,壓下來即便什麼力氣都不用也足夠讓她喘不上氣,手掌掐過來用力收攏的話看上去也能將她的喉嚨頸骨捏成一團完全符合他中指和拇指相觸後大小的碎骨肉。
更不必提那可以反應過近光速攻擊的,自愈能力不差的怪物內在。
的確很有壓迫感。
“什麼?”很有壓迫感的怪物俯視她,問。
聲音滯澀,吐字不清,睥睨她的眼神卻有點過分熟練。
“你蹲下來。”平影挑了挑眉,沒直接問,而是揚起笑容,衝他招招手。
厄洛斯一愣,好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乖順地半蹲下來——
“啪——”
笑眯眯的黑發女人給了他一巴掌。
不是太用力,畢竟兩束激光都沒把他殺死,那她這巴掌就算用力到讓她手腕骨折估計都打不痛他。
比起痛,這一巴掌裡更多的是侮辱。
“我之前沒告訴你,現在補上。在我麵前一定要遵守的事情——”黑發女人頓了一下,笑著說,“我坐著,你就蹲下,或者跪下。不許那樣俯視我。我很不喜歡。”
她的吐字很輕,還帶著一點笑音在,像什麼呢喃輕語,然而語氣輕蔑到讓人恨不得撕爛她的嘴。
厄洛斯的頭側過去了一點——但其實很奇怪,因為平影打他時的力氣不大,根本沒到他需要側過臉的地步,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是順著她的力道側過臉的。
但他似乎沒意識到這點,或者說是比起他梗著脖子在那裡不動而引來平影更多的責問,他還是寧願露出一點破綻換得一些清靜。
總之,他正過臉,抬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左側臉頰。
他的指尖滑過自己臉上被平影手掌打過,而紅痕還沒產生——他還沒來得及讓它們產生的地方,而後,抿住那薄而有血色的嘴唇,對黑發女人點了點頭。
怪物什麼話也沒說,隻露出狗一樣乖順的表象,但平影這時候已經不會再被這些表象瞞騙而露出一絲半點遲疑和猶豫了,她收回手,垂眸揉了揉同樣受力的手掌,一邊說:“好了,現在我可以問了。”
“我想問,在你看到那些消息時,是真的因為在思考我是不是‘利用你,想抓你’這樣蠢笨的問題而遲疑,遲來地發起進攻,還是因為,其實你在斟酌思考,要不要進攻,思考究竟怎樣做才符合你偽裝出來的性格?”
厄洛斯僵在原地了一會兒,如果平影抬眸,會發現他露出了茫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所以無措無知的一點僵硬的表情。
在這時候,他沒能完全掌握好的皮囊反而成了他最好的偽裝,讓她無法從那從來都不規律眨動的眼睛和從來也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心。
至少這方麵,還遠不如他原型那些眼睛的視線和眨動的頻率來得好讓人理解。
不過,平影不需要他的回答,也不需要看他的臉。
因為她說這話隻是為了笑話他而已。
她低著頭,抬手,慢條斯理地拆下左手手腕的光腦,遞給麵前的怪物。
“幫我重新戴上。”她挑了挑眉,等到厄洛斯上個表情消失後才抬起臉,命令他。
她黑棕色的眼眸倒映著他的臉,好像能把他的心看穿。
厄洛斯很疑惑,然而在此刻,他想問卻又不敢問,又或許他其實知道她的用意但不得不表現出疑惑的姿態維持著其實兩人都知道他在裝的假麵。
因為隻要那一層窗戶紙沒有戳破,他們之間就還有一點回旋的餘地。
他乖順地接過平影手中的光腦,沒趁機做什麼蠢事。
他好像是還沒習慣這具身體,每次做一個新動作時都似乎要重新馴服一次四肢,又也許是因為他沒真正模擬好人體結構,在一些細微的骨骼肌肉上似乎有錯漏,而在做這些新動作時,也是他重新擬態骨肉的時候。
他拿著光腦,很認真地想為伸出手的平影戴上它。
他對手指的掌控也糟糕到不行,以至於戴光腦——步驟如此簡潔的動作,他也弄半天都沒有戴好。
但平影沒有催促他,隻是凝眸欣賞著他的演技,欣賞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能不能控製一下你的觸手。”她突然說,“在皮膚下遊走的樣子很惡心。辱沒了這張好臉。”
“哢嗒。”
回答她不是厄洛斯,是光腦的扣環重新被扣好時的聲音。
這看上去的確轉移了平影的注意力。
黑發女人下意識低頭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手腕,確認扣好後,才重新抬頭望向厄洛斯。
他此刻已經將十指從她的手腕上移開,臉也從朝著她手腕的角度朝向她。
這麼仔細看時,平影才發現他扭頭的動作也做的有些古怪。
她合理地懷疑他的脖頸能扭七百二十度。
這方麵他的細節也做的很好,真是一塊演戲的好料子。
不過,在他無什麼感情但眨動頻率飛快上升的綠眼睛的‘期待’地注視下,她暫時放下了對他身體機能和演繹水平的評判。
“做得很好,厄洛斯。”
她假惺惺地誇讚他,第一次。
而後,她微笑起來。
是看上去真心實意的笑容,在她露出這種微笑的時候,她無表情時顯得冷淡的臉會顯得很柔和,溫柔,像一幅畫似的。
如果忽略厄洛斯胸口被激光打穿的,還沒完全愈合的洞,忽略剛剛她打過來的一巴掌,忽略她暴怒之下罵他的詞彙,忽略她從頭到尾都把他當低等生物看的態度,忽略她對他原本形態的嫌惡,那的確是很好看的笑容。
而後,隻有皮囊可以一看的女人撫摸上了他的額頭,揉了一下他的頭發。
“但你要學會吃一塹長一智了,厄洛斯。”
她說著,揉了一下他的頭發,即便那些發絲在和她手掌相觸後變回類發絲的觸手原型,開始如同細小的蟲子一樣在她的手心蠕動她也麵不改色。
“雨夜裡選中我,是你的錯誤,但沒關係,我給你機會,幫我做完事,我給你一個完全安全的身份。”
“隻是,彆再犯另一個大錯了。那太蠢了。”
她說著,嫌惡地皺起鼻子,將剛剛撫摸過他頭發的手掌心狠狠蹭過之前才給他換上的新衣服。
力氣甚至勝於剛剛她給他的那一巴掌。
然而這對厄洛斯來說,摒棄帶著些侮辱的含義,隻宛如親密地一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