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人形。
但平影仍然在注視他,不說話,他摸不著頭腦,但無端覺得惶惑。
在困惑的厄洛斯因為疑惑做出更多古怪的動作之前,平影終於笑了起來,隨著她的笑,她一直盯著他不放的眼珠也終於開始轉動了。
“哈哈,你在緊張什麼呢?”她笑著問他的反常。
“我沒有。”厄洛斯即刻否定。
“是嗎?”平影揚眉。
她的語氣平淡,好像在和他開玩笑,但她的視線卻牢牢釘在厄洛斯的臉上,但她依舊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屬於人類的感情,也沒能看出什麼他心緒的破綻,但儘管如此,她也沒感到挫敗,而是繼續問:
“對了,說到你可以聞到我身上你同類的氣息……那麼,你的同類會聞到你的氣味嗎?”
她的語氣很平淡,表情也是那種她慣用的,滿不在乎,嘴角又噙著一點不讓她顯得可親反而顯得刻薄的微笑,好像無論厄洛斯回答是不是,她都不會有什麼反應似的。
但厄洛斯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們之間的距離因為剛剛他的有意湊近而變得過近,他微微佝僂著,將他們二人之間的身高差縮近了一些,這讓平影扇他巴掌的難度變低了不少。
他意識到,如果他說是,那他一定會因為他的輕率付出代價。
不過還好,在她出門前,在一開始,他就料到了這種可能,因此做了準備:“不會。我可以,控製氣味,所以一開始就控製了。但有的同類不能。”
“是嗎?”
平影半信半疑,但長久的站立讓她的膝蓋感到不適了,因此她沙發處走了幾步,坐了下來,問:“那為什麼你剛剛說你能聞到你自己的氣味?”
“那是隻針對我的,隻有我能聞見。”
厄洛斯走近她,坐到他身邊間隔一臂帶地方,見她還不怎麼相信,又強調了一遍:“我,沒有必要,騙你。”
“哦,這樣。”
平影看著他,顯然沒信。
撒謊是有些人的本能,她是不可能因為‘沒必要’這種話就輕信任何人的話的。
但既然厄洛斯都這麼誠懇了,她也沒繼續追問,隻又問:“但是,他們會有預感,是嗎?”
“什麼預感?”
“他們會有預感,我和你接觸過。即便你沒在我身上留下氣味。他們會因為這樣的預感而接近我,是嗎?”
“不知道。我沒遇到過這種。我不認識我每隻,同類。”
厄洛斯說著,極快地從平影的話中捕捉到了從她出現開始他就一直關心著的事情,連忙追問:“你知道他是誰了?”
“不知道。隻是有了一點猜測。”
平影勾起唇角,沒正麵回答厄洛斯的提問,她總是這樣,彆人越想知道的事情,她越不會告訴彆人,她絕對不輕易交付任何可以用來威脅彆人,吊彆人胃口的籌碼。
即便隻是一件小事。
又或者說,她其實享受這種看彆人期待緊張在意到抓耳撓腮的窘況時帶給她自己的滿足感。
對方越急,她就越不想說,非要利用這件事盤問出更多事情才罷休。
因此,現在,她沉吟,在厄洛斯那雙盯她如同盯獵物的視線下氣定神閒,拖長音調漫不經心地問:“你為什麼對我知不知道它是誰這麼好奇呢?”
她頓了一下,又問:“如果你知道了他是誰,你會和他彙合嗎?”
在說話間,她一直在注視著厄洛斯,在提出這一個可能性後,厄洛斯張口便想說些什麼,也許是承認,也許是反駁,但與其承擔一部分讓他說出謊話後死也不願意改口的可能性,平影還是願意多說兩句,打消他騙她的蠢念頭。
“不過,從一見麵開始你就表現的和我出門前不同……更衝動,更激烈了……這是你期待和同伴相見的征兆嗎?”
她笑著問。
用很輕鬆的語調問出她最在意的內容。
此時,即便怪物的臉上從不浮現什麼人的表情,但說實話,不看臉,隻聽語氣,不聽語氣,隻聽句子裡詞語的前後順序,甚至不聽前後順序,隻聽重音,就能夠判斷這個人在說真話還是假話了。
越急於展示的,越不是真的。越強調的,是越不重要的。
越是大張旗鼓,越是欲蓋彌彰。
吃人的,得到人記憶,所以學人的怪物也不能例外。
於是厄洛斯翕動的嘴唇果然僵硬了一下。
“……在和平時刻,我們會和同類,聚居在一起,然後交/配。”
平影猜測他剛剛隻想告訴她這個,然後在後麵再加上一句“即便會和同類聚居,但答應她的事情他也會做到”這樣半真半假的哄騙。
但現在,厄洛斯不能這樣做了。
他頓了一下,不太情願地又添了一句話:“在危險時刻,我們會分開。”
“為什麼?”
“因為我們會想要吃掉對方,以此變強。”
“哦,那現在呢?你想要交-配,還是餓了?”
平影故意問他,是調笑,是開玩笑,是一場交鋒後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安慰關切一樣的炫耀。
但要說她完全信了他的話,顯然也不是真的。
“……我還沒成年到,交-配的年紀。”
平影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不信:“你這麼大一隻,還沒有到交-配的年紀?”
“……”厄洛斯噎了一下,“體型,不代表年齡。”
平影點點頭,這才下了斷定:“那麼你是餓了。”
厄洛斯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他篤定地開口:“你問了這麼多,你知道他是誰了。”
“我有了猜測。但是我——”
“我不信。”
厄洛斯打斷了她。
平影皺眉:“什麼?”
“我被你騙了。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了吧。我說了這麼多之後,你更不可能還不知道。”
在意識到自己被麵前這女人耍了之後,厄洛斯臉上浮出了惱怒的神采,本來她身上的氣味就在引誘他攻擊她,現在他胸腔中的怒火更是為他的攻擊欲望加了一把柴,但他還剩下一點理智,沒真的動手。
但是事實上,厄洛斯要比他自己預料中的冷靜一點。
雖然被騙了,他很惱怒,但又沒有太憤怒,比起昨天晚上被她辱罵時的怒火要小很多。
因為雖然他們隻相處了一個晚上,可他現在已經對這個女人有所了解了,她的欺騙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其實仔細一想,完全在情理之中。
她就沒有一句真話,他也沒想過能完全掌控她的行為。
他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儘量壓平聲線,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為,我的同類,遮掩?”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厄洛斯的心中閃過很多可能性,想過很多平影的回答。
可能是昨天晚上他們的衝突到底是讓她感到不滿了,即便他已經將她脖子上的傷口治愈,即便能毀掉的沙發已經修繕完畢,但這女人表麵大氣內裡小肚雞腸,所以借此要報複他。
如果是這個答案,他願意後退一步,伏低做小向她作出不會再這樣的承諾。
也可能是他屢次三番的陰陽和暗地裡的挑釁讓她感覺到不耐了,這他也能理解,他也願意後退一步,跟她示弱懺悔說以後不這樣了。
又或者是他的同類占據的那個人類的身體對平影來說很重要,如果是這樣,他也願意發憤苦補一下這個人的行為模式,接替他的同類的身份,為平影裝成另一個人。
總之,就目前而言,雖然這女人喜怒無常,讓人厭憎,但在她身邊,有可能或者就是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厄洛斯不願意離開。
所以願意在心裡為留在她身邊做出很多讓步。
然而真正的理由是那麼的直白,將他所有的退讓和讓步都擊碎了。
“因為它比你方便,好用,好看,乖順,會說話。我何必,舍近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