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就此放開手,她知道自己放任的會是什麼。
她已經不會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了。即使是兄弟姐妹,她也會針對他們各自的性情,預判在先,與之相處;即使是最愛護她的舅父,她亦是因為知道前世他如何為母哭屍,才確認阿舅對自己沒有威脅;甚至於玄白、允霜,寶姿、肖浪……無論眾人如何信任服從她,她依舊有所留手,有所製衡。
也許程素那話說得很對,她用智太深,冷情入骨,世間萬物都可以拿來算計,身邊的人儘早會對她畏多於敬。
可她謝瀾安就是這樣的人,從她重新在這世上睜開眼,她就決定要做這樣的人。
掌中的人如此柔軟乖巧,她卻對他起了殺心。
她就是這樣的人。
因為她沒有辦法依據什麼來判斷胤奚,他所有恰好能彌縫她內心冷漠的溫柔與馴順,正因為過於美好,而宛若一個虛假的夢。
胤奚感到喉嚨一點點變得窒緊,有些難受,卻沒有躲。他跪在那裡,胸口起伏著,唇瓣輕輕翕張,期待沙啞地問:
“女郎,你要玩我了嗎?”
“什麼?”謝瀾安怔住。
“衰奴給鄰居小孩做過一種玩具,外形像竹釘,指哪裡便打哪裡......”男子紅漲的臉孔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窒息,靡麗得像開在峭壁的鮮花,危險又迷人。他說,“衰奴就是女郎的竹釘玩具,我給你玩。”
謝瀾安一下子鬆開手。
鮮紅的指印留在胤奚雪白的脖子上,謝瀾安眼裡的血絲絲毫不比那顏色淺。
她的指尖顫栗了半晌,才穩穩攏回掌心,始才發現自己後背全是汗意。
嗬。
她至少有一點深信不疑,能說出這種古怪話的,一定是胤衰奴,隻有胤衰奴。
她不再看那張緋麗誘人的臉,轉身的時候甚至有一分倉惶。
“啊……不玩了嗎……”
身後傳來的聲音有些遺憾,“那,衰奴可以睡了嗎?”
謝瀾安一聲不吭走到門口,臨要推門,卻頓了頓。
她知道假使自己不開口命令,這個醉貓能撐著眼皮等到明天早上。這個想法空穴來風,但她就是知道。
“睡。”她冷漠地道了一字,手搭上門栓。
胤奚眸色一動,仿佛會錯了意,驟然起身掠至謝瀾安身前,雙臂咣一聲落在謝瀾安肩膀兩側的門板。
他傾身低頭,慢慢收緊自己圈攏的領地。
男子前一刻驟起的動勢有豹的敏捷,此時低頭看人的眼神又像鷹。
門板的震動引起門外允霜的警覺,若非女郎沒有示警,他險些要衝進去。
允霜不確定地輕問:“女郎?”
“女郎。”
門裡,胤奚也在低低地喊。
一種淡淡像春日花木的香氣環繞了謝瀾安,謝瀾安背抵著木門,眯了眯眼,淡定地問:“不讓走?”
如果他給她玩兒裝醉勾引人的那套,她會後悔方才沒有掐死他。
然而胤奚隻是環著她,小心翼翼地留出兩人間的空隙,離得那麼近,也絲毫沒冒犯到她。他隻歪頭用鬢絲蹭著她耳廓,漫不經心地問:“我身材練結實了,真的不好看嗎?”
虧他還惦記這個。
那一瞬,謝瀾安簡直莫可如何,她掀了掀眼皮,抬手,隨意拍拍他的臉頰:“去睡覺。”
胤奚不動,執拗地看著她。
船在靜夜的江心淺淺搖晃,好半晌,謝瀾安偏開臉:“好看。”
·
肖浪端著那碗醒酒湯回到桌上時,玄白還踏踏實實地坐在墩子上吃著飯。
阮伏鯨撂筷等了一會,不見表妹回來,就有些坐不住。
他有心過去瞧瞧,又一想有允霜在,出不了什麼事,他再過去未免顯得矯情。
可這飯是一口也吃不下了,阮伏鯨橫了一眼稀裡呼嚕扒盤底吃得正香的玄白。
“郎君不用擔心。”玄白已經快要見怪不怪了,“您看姓胤的身上那衣服、那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和主子一模一樣的?主子嘴上不承認,偏心著呢!”
靳長庭年長,吃相也斯文:“還管著文書。”
玄白:“還沒有夜禁。”
“胤郎君啊,如水不爭,如火潛淵。”楚堂收拾好自己的碗筷,仰望著迥異於山上的水天星河,微笑著說,“厲害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