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語純大腦宕機,失神地望著盛豪發呆。
鐘聿代答:“他幾個社交平台的賬號密碼都夾在書裡,如果要發什麼,我登賬號發。”
“隻是……”鐘聿擰著眉,道出心中疑惑,“這麼大的事,你們為什麼不和我說?媽媽……她……要不我這段時間搬回家裡住?”
“不用。”
盛豪拿出鑰匙,放在桌上,推向兩人:“僑巷那套房的鑰匙。你們去整理吧。”
鐘聿收好鑰匙。
中午,三人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飯,都沒什麼胃口,很快結束用餐。
盛豪端著飯菜上樓。
推開房門。
厚重的窗簾緊閉,猶如一座巨大的牢籠罩住房間,把白天變成黑夜,悲傷在昏暗的房間肆意蔓延。
鐘姝瑤靠在床邊,懷裡抱著張全家福。
盛豪放下餐盤。
“我告訴他們了。”
“那件事有說嗎?”
“沒有。我……不知道怎麼說。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我怕鐘聿壓力會很大。事情……已經這樣了。”盛豪掏出手機,劃開相冊,“墓碑上的日期我讓墓園管理改掉了。”
盛軻是攝影師,拍風景,拍人物,拿過無數國際獎,唯獨沒拍過自己。墓碑上照片的是他大學時期更換的身份證證件照,寸板利落,笑容爽朗,意氣風發。
鐘姝瑤的淚水滴落:“都是我的錯。”
這半年,她經常失眠,靠安眠藥入睡也會在半夜被噩夢驚醒。
夢裡她站在醫院走廊,左邊是鐘聿剛出生的產房,醫生兩人告知新生兒心臟結構異常需要手術,再轉頭,右邊是抽血大廳,盛軻按著出血的針眼,問自己是不是哥哥的備份。
左邊右邊就像天平兩端。
她站在中間卻沒有擺對位置。
“他問我是不是因為鐘聿有先天病才決定生他。我竟然沒有回答……我怎麼能沒有回答……”鐘姝瑤不敢細想盛軻一個人坐在車裡,決定撞上冰冷牆壁的那刻是不是對她很失望,恨她偏愛哥哥,怨她不夠關注他。
盛豪拍肩安撫:“這是他的決定。我們已經儘力了。”
前陣子,盛豪去過一次僑巷的房子。
在二樓畫室,抽屜裡堆滿畫紙,有草稿,有速寫,也有油畫,但畫的全是貝語純。
那一刻,盛豪恍然大悟,明白這些年盛軻為什麼不願意回夏京,為什麼和鐘聿不再說話,為什麼始終獨身一人,也明白他為什麼簽下那份捐贈文書。
他說:“他喜歡語純。”
“我知道。”鐘姝瑤看得出來,可這是學生時代的事了,為什麼突然提這個,“現在也是?”
“一直是。”
“唉……”
~
位於僑巷的房子作為工作室,堆滿各種攝影器材和繪畫用具,書籍大多還是擺在家裡,鐘聿上樓去盛軻的房間找他的密碼本。
兩米高的書架堆滿書。
他先從藝術相關的開始翻,重點排查和貝語純有關的。
卻沒有任何收獲。
他不再走捷徑,彎腰,認真從頭翻找。
在最下麵的童話書籍裡翻到了。
時間久遠,書頁泛黃,頁腳的字跡幼圓稚氣。
這是鐘聿教他認字時寫在頁腳的。
那一年,他九歲,盛軻六歲。
十幾年過去,字跡模糊不堪,早已認不出寫的什麼。
下麵一行黑筆新添的卻清晰可見。
‘哥。彆讓她哭。’
久違的稱呼,熟悉的字跡,鐘聿愣住,反複琢磨他為什麼寫這句。在書裡夾東西是兄弟倆從小的習慣,鐘聿這麼做,盛軻跟著這麼學。
也許盛軻料到如果有這麼一天,會處理這些事的人隻能是鐘聿。
所以留下這句話。
盛軻最後想和這個世界說的是——
他依然喜歡貝語純,也原諒鐘聿的不堪。
鐘聿拿出夾在童話書裡的密碼本,登錄盛軻的賬號,斟酌用詞,反複修改,發出訃告。
~
晚上,貝語純呆坐在書桌前愣神。
下午訃告一發,許多同學來問她什麼情況。她比他們更懵,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沒了,她連盛軻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直到現在她都難以接受這個消息。
鐘聿叩門。
她稍整理情緒:“進。”
“明天我要去整理僑巷的房子,再去墓園祭拜。你要跟我去嗎?”
“當然。”
貝語純餘光瞥見桌上打開的禮物盒,忽然站起身往前一步,半側身子遮住書桌,兩手背在身後在桌上胡亂摸,找了本書暫時蓋住禮物盒。
鐘聿高出她一截,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介意她留著盛軻的東西,也不介意她懷念他,但介意她把這些情緒藏起來。這些藏在他看不見、不知道、無法掌控的地方才是最可怕的。
鐘聿睨向那處:“是什麼東西?”
貝語純支支吾吾找不到說辭,不得已推出藏在身後的禮物盒:“盛軻送我的手鏈。”
這種手鏈的編法獨特,極具地方特色。
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對青年男女相戀,卻被父母阻撓,兩人在絕望之下在烏魯瓦圖斷崖相擁投海殉-情。因此這裡也被叫做情人崖。
景區附近常年有人兜售這種手鏈。
象征摯愛的紅寶石被金絲線緊密串聯,寓意著如果今生無緣,下輩子定會在一起。
鐘聿一眼認出,勾起手鏈,拿著把玩一會,貼在她手腕:“很搭你。怎麼不戴?”
“呃……你……”
“我不會介意。”鐘聿笑,“你不信?”
“我信。”
“那為什麼要藏?”
貝語純默然。
鐘聿繞她手腕一圈,扣上環扣,為她戴上手鏈:“我們在一起八年了。我知道你很愛我。你也應該知道我會吃醋,但我不會介意這種事。”
“戴著吧。好看。”
“嗯。”
淩晨時分,貝語純卷被撞進他懷裡,鐘聿下意識抬手包住她前額,瞬間被掌心的濕意驚醒。
他借月光看清掌心的冷汗,又垂眸,懷裡人蹙眉癟嘴,一臉糾結,前額汗涔涔的,背後也是。估計是做噩夢了,他抽紙擦去冷汗,手搭在她背後輕拍安撫。
鐘聿側過身,又抱緊些。
鐘聿睡得淺,現在一醒,徹底睡不著了,垂眸看她。貝語純動了動,調整姿勢,側臉貼合他胸膛,呼吸輕淺。
心跳急劇攀升。
撲通撲通。
穩健有力。
從小,鐘姝瑤就告訴他,他的心臟結構異於常人,儘管手術後的體檢報告一切正常,可他摸著胸口的時候總覺得缺點什麼。直到貝語純出現,填補了內心的缺口,他真的能感覺到心裡缺失的部分被與她相關的記憶填滿。
心臟移植後,那種缺失感徹底消失。
每次貝語純貼上他時,這顆心臟好像有自動感應,在大腦下達心動指令前,就開始劇烈跳動。
這是一顆健康的、正常的心臟。
鐘聿沒體會過正常心臟的心動頻率,偶爾會有種錯覺,他在愛著貝語純,寄居在他身體裡的心臟也在愛著貝語純。
雙倍心動才會有如此猛烈的頻率。
他摸了摸胸口,忍不住想這顆心臟原來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
次日,鐘聿先開車去醫院。
他拿出張支票:“這些我想請院方代我轉交給捐獻人的家屬。”
陳主任為難地搖頭:“捐贈都是無償的、公益的,為防止金錢交易才會故意隱去捐贈人和受捐贈人信息。”
“那我能知道捐獻人的大概情況嗎?”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偶爾會覺得這顆心臟不是自己的。”
“有些器官移植的病患會這樣的,這是心理問題,您可以掛心理科做術後心理調節。”陳主任用學術的方式解釋完,繼續寬慰,“心臟移植的供體都是腦死亡患者,他的家屬同意捐獻出他的心臟,是希望以另一種方式延長患者的生命。您把支票收起來吧。不要想那麼多,積極做康複,多認真生活一天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答。”
鐘聿沒有收那張支票:“那這些就捐給先心基金會。”
陳主任激動地握住他的手:“鐘先生,我代基金會謝謝您。”
鐘聿和陳主任去往住院部。
先心病患者很多還是兒童,住院部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