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流淌在布滿全身的傷痕上,刺痛傳來,昏昏沉沉的思維逐漸開始收束。
完顏黛嬋慢慢睜開了眼睛,水汽氤氳,熱氣蒸騰,一切都是模糊的。
她突然感覺到兩根手指按在了自已的眉心,那刺青彎月處。
然後漸漸移動,移動到了眉毛上。
完顏黛嬋閉上了眼睛——那兩根手指掠過了她的眼皮。
“彆讓複雜的現實蒙蔽了你的雙眼。”
周元的聲音很輕,像是一陣風飄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像是溪水流過石頭,發出的潺潺聲……像是年幼時母親的呢喃,像是老人在臨終前的低語…
這一刻,萬千的情緒湧上心頭,完顏黛嬋緊閉的雙眼,也流出了眼淚。
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一雙手指劃過了她的臉頰,抹去了她的眼淚。
“在悲痛中找回清醒,在黑暗中看到光芒。”
周元撫摸著她的臉,繼續說道:“迷霧會讓人迷茫,但此刻畢竟已經天亮。”
“在這個時代,每一個人都在經曆痛楚,有人沉淪,有人迷離,你該是最先找到道路的人。”
“黛嬋,在我心中,你一直很堅強。”
完顏黛嬋再次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周元,那張年輕的臉上帶著沉靜,目光深邃又那麼耀眼。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在臨安府的時候,周元曾死守魁星坊,四麵楚歌。
在中原,他也見證了同胞的自相殘殺…
然後被算計,逃亡南方,見證了香州被入侵之後,又聽到了薊州被屠城的消息。
照理說,女真和大晉的深仇大恨是遠遠沒有消弭的,在持續的戰鬥中,大晉為此付出了數十萬的生命。
而女真似乎並沒有付出什麼代價,如今的代價都是沙皇國的入侵導致的。
他不該來幫我們的。
他畢竟來了。
完顏黛嬋靜靜看著他,輕聲說道:“一定有人反對吧,舉國之力,支援仇敵。”
周元緩緩點頭。
完顏黛嬋道:“文官罵你不知國恥,武將罵你不顧恩仇,百姓罵你徇私投敵,為死去的百姓而憎恨你。”
周元道:“在所難免的事,即使我威望夠高,但擋不住百姓樸素的正義觀。”
完顏黛嬋輕輕道:“為了幫我和星瑤嗎?”
周元搖頭。
完顏黛嬋道:“我和星瑤,是原因的一部分?”
周元笑道:“不是。”
“那為什麼來?僅僅是出於大局的考慮?可是我們犯下了那麼多罪,數十萬的百姓慘死,這也是大局啊。”
完顏黛嬋並不理解。
周元歎了口氣,慨然道:“所以呢,讓你們死絕,數十萬百姓就伸冤了?可關外的漢人又怎麼辦?幾年之後情況更惡化,薊州、山海關、津門的百姓是否又會被卷入戰火?”
“因戰爭而死的百姓,祭奠他們最好的方式,不是複仇,是和平。”
“保護活著的百姓的最好方式,不是複仇,還是和平。”
“在這百餘年的戰爭中,尤其是近些年的戰爭中,有人冤屈,有人慘痛,有人需要做主,有人需要複仇…”
“但死去的人,要為活著的人讓路,冤屈和複仇,也要為和平讓路。”
“這是我作為一個領袖,應該去主導的事情。”
完顏黛嬋抓住了他的手,咬牙道:“你的心是好的,可依舊有無數人罵你。”
周元道:“那不是他們的錯,隻是位置不同,思考的東西就不一樣。”
“罵名嘛,總是和榮譽連在一起,都是我應該承受的。”
完顏黛嬋沉默了很久,然後慢慢躺倒了周元的懷裡。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你的壓力一直比我大,比任何人都大,我不該那麼矯情的。”
周元抱著她,搖頭道:“彆把人之常情當成弱點,我也不認為我就有多堅強,我發瘋的時候也不少,比如昨晚。”
他把玩著柔嫩的半球水母,感受著那膩滑水潤的生命特征,輕輕笑道:“我們都看開些,努力讓這裡變得更好,努力讓所有人活得更好,就足夠了。其他的罵名,何足掛齒。”
完顏黛嬋微微眯起來眼,不自禁靠他更緊,可他斜靠著浴桶,根本靠不住,容易往下滑,於是她握住了僅有的扶手,紅著臉道:“我根本記不得昨晚發生了什麼,我隻知道現在我全身都痛,尤其是…”
她回頭看向周元,在他臉上輕輕一吻,呢喃道:“傷我愛我的男人,你可以告訴我,昨晚你到底做了什麼嗎?”
周元道:“學武。”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