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這個壞男人,我咬死你。”
“咬是咬不死人的,你又不是狗。”
縹無扛著風聆一路走遠,完全沒有注意到人群中還有幾道異樣的眼光正在注視著他們。
幾個身著鬥篷的人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碰在了一起,寬大的帽簷下,是幾張形容枯槁的臉,他們的膚色俱如死人一樣慘白,上麵還爬滿了像蜈蚣一樣彎彎曲曲的黑色紋路,眼睛卻是一種詭異的黑色,沒有神采,黑洞洞的透著讓人心悸的冷光。
不一會兒後,他們又各自散去,隱入了茫茫人海中。
而在人群的另一處,一個帶著鐵麵具身著粗布麻衣的男子獨自站在那裡,癡癡地望著高台上如神仙眷侶的新婚夫婦,周圍的喧囂仿佛都與他無關,他就樣站著,有一種形單影隻的落寞。
他伸手將自己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布滿淡淡疤痕的臉,依稀可見曾經那俊朗的容顏,當初他的臉損毀得太厲害,能恢複成這樣已是不易,至少不像以往那樣嚇人了。
他的目光悠遠了起來,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像是已經飛越了滄海桑田,許久,他的口中喃喃地說道:“恭喜你啊,終於嫁給他了。”
“冰公子。”
這時,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清冷的聲音,他疑惑地扭頭看去,眼中露出了驚異:“葉姑娘?”
葉孤影衝他點了點頭,問道:“我能去你的茶坊坐一坐嗎?”
冰冽了然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不打算見他們一麵嗎?”
葉孤影的目光望向了那高台,搖了搖頭,“能遠遠地看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很幸福就夠了。”
說罷,她的唇角露出了一笑,說道:“冰公子,你不也一樣嗎?”
冰冽不再說話,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道:“走吧,我那裡正好有一種你應該會喜歡的茶。”
葉孤影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什麼茶?”
冰冽扭頭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那茶的名字叫探野尋影。”
“探野尋影?”葉孤影的腳步一頓,臉色有些發白,驚聲道:“你怎麼會?”
冰冽道:“是她發明的,裡麵包含著你們兄妹三人的名字,她說,如果有一天,這款茶能夠賣到五湖四海,如果有幸能讓你們喝到,你們就會知道,無論她在哪裡,心裡都永遠記掛著你們。”
葉孤影咬著唇,問道:“阿尋她,不怪我嗎?”
冰冽搖了搖頭,“她從未怪過你。”
“冰公子。”
“叫我阿曜吧,如果你想聽,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
“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會月樓上,謝虛頤倚欄而坐,一隻腿支著,一隻腿垂在欄杆外,全身都散發著一種疏狂放曠的氣質,手中持著一壺美酒,將樓下的風景儘收眼底,發出了一聲感慨。
他自顧自地飲了一口酒,看向了月弄寒,“怎麼樣,你現在的心情還好嗎?”
此刻已是夕陽西下,雲霞映著落日,天邊酡紅如醉,晚風帶著秋日的涼意,片片紅葉隨風飄舞,襯托著漸深的暮色,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楚之美。
月弄寒迎風而立,手裡拿了一枝開得正盛的鳳凰花置於鼻下,仰著頭,閉著眼睛,輕輕的嗅著,夕陽在他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他陶醉於花香之中,俊逸的臉上一片恬靜,良久,他的唇角綻開了一抹笑,隨即睜開了眼睛,說道:“還好。”
“但願你是真的還好,”謝虛頤將手中的酒壺遞給他,說道:“喏,君莫悲,正是適合你此時此刻的心情。”
月弄寒伸手接過,又問了一句:“我讓你準備的賀禮備好了嗎?”
謝虛頤點了點頭,隨即又說道:“你真的準備送他們那件賀禮?”
月弄寒望著遠處的山河,伸手承接著那被風卷來的紅葉,笑道:“那本就應該是屬於他們的,況且,這世上除了他們,還有誰能配得上那至情至性的禮物呢?”
“所以,”謝虛頤坐直了身,問道:“那晚,你跟他究竟談了些什麼?”
月弄寒沒有回答他的話,風馬牛不相及地說了一句:“虛頤,我累了。”
謝虛頤一愣。
月弄寒將手中的鳳凰花拋了出去,看著它被風卷走,聲音也飄忽了起來:“輾轉風沙裡,紅葉寄相思,這些年,我獨自一人看風景,看儘夕陽下無限風光,看遍落葉枯萎,風卷殘雲,可是,當我看到剛才那片美景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當初淩風台上的自己,那個人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當初的那張臉了。”
他的眼中有了淚花,明明他們當初隻是想在這個亂世中自保,為無啟族爭一片棲息之地,究竟是哪一步錯了,他們怎麼就走上了兩條不同的道路呢?
或許,在她當初決定獨自一人背著劍踏上那條血色千裡的路,闖進北山礦場,將無啟族人從那裡帶出來的時候,他就注定會失去她了。
那天正是朝陽初升,少女背著劍離開了他,背影孤獨堅定,卻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就像開放在黑暗沼澤的花,常與黑夜相伴,卻依然倔強地開出了一片光明,他就那樣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陽光中,也從此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他找不到那個少女了,從此,世間多了一個彆人的妻,再也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什麼爭霸,什麼造化,他們當初的夢想不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行儘天涯靜默山水間嗎,怎麼就變了呢?
“所以,虛頤,我不想再跟他們爭了。”
“可勢比人強不是嗎?如果真的有那麼多選擇,你們就不會走上這一步了,風起風止,雲卷雲舒,命運的手早就做出了安排。”
謝虛頤抬眸看著遠處雁回峰的方向,說道:“你心裡應該明白,你沒有退路了。”
說罷,他伸手拿過了月弄寒手中的酒壺,美酒傾瀉著入口,他大笑了起來,朗聲道:“好酒好酒,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