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這麼想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不覺的出了袁府,她沿著記憶來到了百花坊,這座昔日的銷金窟早已人去樓空,精巧的屋宇樓舍還殘留著曾經繁華如夢,紙醉金迷的氣息。
她沿著記憶一路走到了百花坊後麵罌粟曾經住的那個小院,春風已經過了,小院裡已是花紅柳綠,就連小池塘裡的荷葉也已經亭亭玉立,與幾個月的殘破枯敗相比,又是滿塘的生機。
歲月總是催人老,可對於這些植物而言,歲月卻能一年又一年的喚醒它們,隻要春天一到,它們便能煥發新生,可人卻不能。
她在池塘邊駐足了一會兒,又走上了罌粟的小樓,機關還是曾經的那些機關,她很容易便找到了。
一路上她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那條通往冥界的密道,有大半的機關已被毀去,隻餘那些壯觀的鐘乳石仍然矗立在那裡,幽深的岩洞裡,靜地連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聞,她就那樣茫然的走著,像是在走一條輪回的路。
奇怪的是,她的心中既不是很悲傷,也不是很難過,她想,心死的感覺大概便是如此吧,也不是不痛,而是痛到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幽暗的地底密道裡,遠處突然傳來了一抹昏黃的光。
淩汐池的眼淚猝不及防的流了出來,有一種強烈的念頭在她心中叫囂著,她急忙施展輕功,朝那抹燈光掠去。
燈火亮在曾經的四方陣那裡,四方陣早已被毀,隻剩下一地的殘垣斷壁,就連支撐那四方陣的十二根大柱子也倒了一大半,由於無數石門也被毀掉,淩汐池遠遠的便看見了那尊巨大無比的阿修羅神像,神像的幾條手臂早已被砍斷,臉上也被劍氣斬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那道裂痕使得它那凶神惡煞的臉上多了一絲絲的悲憫。
可即便如此,它依舊頂天立地矗立在那裡,身越須彌山,九頭千眼,口中噴著熊熊烈火,手托日月,八隻如柱子一般的巨足踩在翻湧的大海之上,冷眼看著這如地獄一般陰暗的地方。
淩汐池覺得,此時的冥界才應該真正的被稱作冥界,隻是當日死在這裡的那些人呢,屍骨又去了哪裡?莫非還有人在這裡為他們收屍?
她正這麼想的時候,便看見冥河邊上坐著一個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他背對著她坐著,佝僂著背,背影帶著說不出的滄桑和孤獨,在他身邊還放了一壺酒,酒旁放著兩隻杯子,他一邊歎著氣,一邊往其中的一隻杯子裡倒了酒,他顫抖著端起杯子與旁邊那隻空杯碰了一下,像是在與好友對飲一般,含糊不清的說了一聲:“乾!”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旁邊的空杯子動也未動。
孤獨的老人,詭異的場景,淩汐池卻並不覺得害怕,她走到那老人家的身邊,出聲說道:“老人家,討口酒喝。”
那老人家仿佛知道她會來,往旁邊的的空地拍了拍,示意她坐下,口中說道:“唉,我老人家在這裡等了四個月,終於等到人來了。”
淩汐池走到他身邊坐下,老人家執起酒壺為她斟了一杯酒,說道:“喝吧,這杯酒是給來的人準備的。”
淩汐池端起酒杯聞了聞,問道:“老人家,這酒可是叫孟婆湯嗎?”
老人家依舊沒有看她,渾濁的眼睛看著流淌的冥河水,回道:“不是,這酒叫君莫悲。”
君莫悲,三大絕世佳釀之一。
淩汐池將杯中的酒飲了,心中一直壓抑著的悲傷突然全部都跑了出來,她苦笑道:“奇怪,冥界的酒居然叫君莫悲,奇怪,明明叫君莫悲,可一喝這酒,卻讓人忍不住悲傷起來。”
老人扭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酒是斷腸物,更是傷心物,傷心人配傷心物,哪能不悲呢?彆的酒是讓人越喝越醉,可這個酒,卻能讓人越喝越清醒。”
淩汐池點了點頭,問道:“老人家,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家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彆人都叫我閻羅。”
說罷,他扭頭看她:“你可曾聽過呀?”
淩汐池老實的搖了搖頭。
老人家說道:“也是,你這麼年輕的娃娃,怎麼可能聽過我呢,要是二十年前啊,提起閻羅這個名號,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淩汐池說:“老人家,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老人家歎了一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因為這裡是我的家,曾經這裡的一切都是我一手建成的。”
淩汐池知道這裡曾經是詭天門的大本營,後來被聞人清改成了冥界,她有些奇怪:“聞人清是你什麼人?”
老人家說:“他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他為了當上詭天門的門主,將我囚禁了二十年,讓我在十方閻羅殿裡過了二十年豬狗不如的生活。”
淩汐池在心中想,原來這也是個十分可憐的老人。
她問道:“冥界已被毀,那是誰將你放出來的?”
老人家笑著說:“是一個和你一樣,眼睛裡透著死亡,心中卻有比死更重的執念的人。”
淩汐池心中一動:“是誰?”
老人家指了指她的身後:“喏,他在那裡。”
淩汐池扭頭一看,腦子裡頓時轟的一聲。
一個黑衣青年站在她的身後,像是一根僵立的柱子一般一動不動,愣愣的看著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失聲道:“冰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