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汐池擦了擦眼淚,說道:“那你可以跟我們講講尊夫人的事嗎?”
柳衛國的眼中倒映著藍天白雲,聲音散入風中幾乎聽不見:“她呀……”
他一直在不停的說著,說到他們成婚的時候,眼中還會露出小夥子一樣的熱情和羞澀,說到自己女兒的時候,他的眼神又充滿著父親的慈愛,說到戰場殺敵的時候,他的眼神又會變得十分剛毅。
淩汐池和冰冽默默的聽著,若非生逢亂世,這將會是一個十分幸福和睦的家庭,隻可惜他叫柳衛國,在他選擇以身衛國的時候,就注定再也無法守衛自己的家。
柳衛國告訴他們,原本他可以好好的回家,可惜在雲隱國的惜王放他們回鄉的時候,他們就被當成了瀧日國的逃兵,在回鄉的路上一路遭到了自己國家的追殺,他的一身傷便是這樣來的,在被追殺的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當初選擇參軍,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決定是否是正確的。
他哭訴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他隻是想回家,想見自己的親人一麵而已,為何瀧日國就是不放過他們。
世人皆認為,一個士兵,死在戰場上便是他們最後的歸宿,能為國而犧牲,是他們最終的使命,他當初也做好了同明淵城共存亡的準備,隻是他不曾想到,敵人會放過他們,不僅放過了他們,甚至還讓他們回家,於他而言,這是他的第二次新生,他已經為瀧日國戰過一次,難道他的這條命真的不能再屬於自己的家庭嗎,哪怕他隻是回家看一眼。
淩汐池問冰冽:“你說這麼多人前仆後繼的去送死是為了什麼。”
冰冽回答道:“為了他們的親人能更好的活著。”
淩汐池說:“可惜他們在前線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的親人並沒有好好的活著,他們要麵對如山一般沉重的賦稅,他們甚至吃不飽穿不暖。”
冰冽不忍再聽,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淩汐池笑了,衝著柳衛國說:“柳大哥,你聽見了嗎?你沒有錯。”
柳衛國也閉上眼睛,淚水不停的留下,他突然悲憤的叫了一聲:“我是個逃兵啊!”
淩汐池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在一個軍人的心中,軍人的使命重於一切,可他除了是一個軍人之外,他也是彆人的丈夫,彆人的父親,在這樣的亂世,國與家如何能兩全。
她隻得轉移話題,更多的是與他聊仙水鎮的一切,他們護送著他,晝夜不息的趕路,終於在第二天趕到了仙水鎮。
鎮口已是楊柳依依,那間長亭還矗立在那裡,像在歡迎歸來的遊子,柳衛國激動的撐起了身體,眼中淚水簌簌而落。
仙水鎮仿佛更破舊了,人煙也更稀少,鎮中好似已沒剩下多少人。
如果一年前他們來此時這裡隻是蕭索破敗,那現在這裡就是荒無人煙的死寂。
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看到長街的拐角處圍著幾個小孩,他們的麵前豎著幾塊木板,有一個人帶頭大聲的念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淩汐池和冰冽同時停了下來,那個帶頭念書的人不是穆蘇是誰。
一年多不見,這個孩子長高了不少,隻是更黑了,也更瘦了。
孩子們聽見了車輪滾動的聲音,齊齊轉身,看著他們推著板車走進來,板車上還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都好奇的圍了上來,穆蘇看了他們幾眼,驚叫出聲:“汐池姐姐?阿冽哥哥?”
“什麼,是汐池姐姐!”
“是她,是他們,他們回來看我們了!”
孩子們激動的大喊了起來,就要撲過來抱他們,可一看到板車上躺著的那個人,他們又不敢,齊齊的停下了腳步,麵麵相覷的問著:“汐池姐姐,這個人是誰?”
小草從人群中探出了一個頭,她剛剛回家拿東西,遠遠的便聽見了有人在叫汐池姐姐,她急忙從家中跑了出來,因為跑得太急,額頭上全是汗,見果然是她們,她驚喜的大叫著,撲過來抱住了淩汐池的腰,激動的說:“汐池姐姐,阿冽哥哥,真的是你們,你們回來看我們了。”
一年不見,小草也長高了不少,一雙黑寶石似的大眼睛閃爍著璀璨的光。
淩汐池摸了摸她的頭,還未說話,小草終於看見了躺在板車上的人,她嚇了一跳,因為板車上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全身都是傷口,有的還潰爛化膿了。
那個人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乾裂的嘴唇哆嗦著,手顫抖的伸了出來,像是想要摸她,卻又不敢真的觸碰到她。
小草歪著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隻覺得這個人莫名熟悉,她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眼睛裡頓時布滿了水霧。
柳衛國將手放在她的頭上,喚了一聲:“小草,爹回來了。”
“爹爹!”小草哭著撲了上去。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是柳大叔,柳大叔回來了!”
有人著急的問:“柳大叔,我爹爹呢?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小草抱著柳衛國,哭得撕心裂肺:“爹爹,你終於回來了,娘,你快出來呀,爹回來了。”
有一個瘦弱的婦人從長街上走了過來,孩子們懂事的散向了兩旁,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她站在幾米外的地方,像是不敢再往前走,淚水卻已經無聲的流了出來。
那是她的丈夫嗎?她不敢確定,出門時還好好的人,卻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她如何敢認,上天為何不好好的將他還回來。
柳衛國向她伸出了手,輕聲喚道:“纖雲。”
淩汐池這才知道,原來大嬸的名字叫纖雲,這是多麼柔美的名字,這樣賢惠柔美的人本該被人珍之重之,為何上天總是不開眼,總是讓這些本性良善的人嘗遍人間疾苦。
大嬸走上前來,蹲在了自己丈夫的麵前,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水,蒼白瘦弱的手一一的撫摸過了他身上的傷口,憔悴的臉上努力的綻放出了一抹笑容,溫柔的說:“回來了,回來就好。”
柳衛國顫抖的伸出了另一隻手,大嬸連忙伸手緊緊握住,他斷斷續續的說:“我這幾天一直在趕路,我想早點見到你和小草。”
大嬸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會怨我回來晚了嗎?”
“不會。”
“這幾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