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池,你不是要看夕陽嗎?我們已經來了,為什麼你不肯睜開眼睛看看?”
她的眼眸幽幽的睜開。
世界竟會如此的模糊不清。
應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吧,不然,天邊為何會有那麼絢爛的晚霞,不然,為何明明看得見陽光,可陽光卻那樣的冰涼。
淩汐池無聲的咧開嘴笑了,眼睛裡盛滿了晚霞的光。
“好美的……晚霞,好……好美的景色,冰冽,謝……謝你!”
冰冽抱著她的身體輕輕一顫,他埋頭看著她,堂堂的一個大男人,居然對著她肆無忌憚的流淚。
“彆……彆哭。”
淩汐池伸手拭了拭他的眼淚,將目光投向了那深不見底的峽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望著峽底道:“你說,峽底……會不會有船呢?他,他是要從這裡……這裡回家的,為什麼我看……不見?”
她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可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她想,她真是傻透了,那麼深的峽穀,她能看到什麼呢?
她開始嘲笑自己,喃喃道:“我糊塗了,淵河的水還沒到這裡呢?這下麵怎麼能坐船呢?不過很快了,很快淵河的水就會流到這裡,貧瘠的土地啊,將會變成沃土,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冰冽沉默著,他知道他們治理淵河的事情,將淵河的水導入亡鳥峽中,途經瀧日國的南陽和心淮兩處水源匱乏之地,那兩處穀物難長的地方將會變成萬頃良田。
或許,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他才會選擇放下個人的仇恨,放了他。
亡鳥峽真的很深,深不可測,兩岸高山對峙,崖壁陡峭,層層重岩疊嶂,雄偉險峻而又幽深秀麗,站在崖頂往峽穀裡看,隻能看見浩渺的煙雲氤氳繚繞,層層看不透的茫茫霧氣。
此刻,夕陽掛在對麵的山峰上,仿佛留戀這個風姿多彩的人間,舍不得離開,努力的為著這人世間留下最後的風采。
淩汐池的目光緊緊的追隨那即將西沉的落日,輕聲道:“冰冽,你看……太陽快落山了,真好……太陽下山了,明天還是…還是照樣會從地平線…上升起來,你知道…太陽是從…什…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落山的嗎?”
冰冽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悲痛,他已知道答案。
淩汐池笑笑,太陽還會升起來,還會繼續散發火一樣的光芒,可是屬於她的太陽卻已經下山了,它累了,她也累了,她們都該歇歇了。
她嘗試著告訴冰冽一個道理,太陽從升起的那一刻便開始西沉,而人也一樣,從生的那一刻開始便在逐漸的走向死亡,人也在不停的輪回,所以,我的朋友啊,不要為了我的死亡而悲傷。
因為人總是會死的嘛。
“汐池……”冰冽突然低低的喚了她一聲,他埋頭凝視著她。
“太陽落山是因為它要休息,它休息一下便會再重新升起來,或許它從未落下過,它隻是不想讓彆人看見它累的樣子,所以它才要休息一下,你若想休息了,你就休息吧,等著你休息夠了,我便帶著你去找他,找你的太陽。”
“傻瓜……要落的太陽,不管找到誰,始終要落的,何必再添一段落日之傷,不如,你陪陪我看風景吧,真的,好美的夕陽,美得……讓人,忘記了呼吸……”
淩汐池輕笑了兩聲,開始劇烈的喘息起來,嘴裡又有了血腥味,剛才那一番話用去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靠在他的胸膛上,閉上了眼睛。
一滴涼涼的眼淚落在了她的臉上,滑進了她的嘴裡,很苦,很苦。
她伸出了手:“好想……好想留住夕陽,可是……它還是從我的指縫間溜走了,你看……冰冽,你看,有一群大雁飛過去了,它們回家了……我也想回家了……”
“嘎,嘎……”一陣悲愴的大雁啼聲從遠方傳來。
淩汐池連忙支起了耳朵,仔細聆聽:“你聽,它們在說……回家……回家,回家看媽媽,我終於,能夠兩全了……”
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麼在顫抖,在掙紮,在呐喊,卻一一都伴隨著那逐漸失卻光芒的天空,歸於沉寂,歸為塵土,連同她的人,她的心。
她以為她會難過的,當真正要揮手告彆的時候,竟會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自然的生,自然的死,自然的無可留戀。
隻因在此之前,留戀的實在是太多。
冰冽一直未說話,直到她說不動的時候,他突然道:“汐池,如果你真的想回家,那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耳旁嗡嗡的,冰冽他在說什麼?
淩汐池努力分辨,卻仍然分辨不出他到底說了什麼,於是她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汐池,汐池……”他仍是在不停的喚著她,似乎非要聽到她的回答。
她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他,隻覺得這世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如一團煙霧,慢慢的在她腦海中消散,輕飄飄的,逐漸透明。
然而,還餘下了一絲殘留的意識,冰冽在不停的拍著她的臉,他的聲音裡有強烈的,無能為力的痛楚。
然後,他朝著亡鳥峽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吼聲,就像一匹獨自站在山崖上的孤狼,貪戀著陽光,畏懼太陽消失後隨之而來的黑暗和寒涼,恐懼像潮水一般朝他覆蓋,心臟像是被一群嗜血的螞蟻密密麻麻的啃噬著,他既疼痛又孤獨,既可憐又可悲。
他將目光落回到了她的臉上,片刻後,他做了一個決定,將嘴唇附到了她的耳朵邊上。
“我跟你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