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茶園裡,婦人們正在熱火朝天的采摘著新茶,采得興起時,還拉著采茶的姐妹唱兩句山歌。
“二月采茶茶發芽,姐妹雙雙去采茶。姐采多來妹采少,采多采少轉回家。三月采茶茶葉青,姐在房裡繡手巾。西邊繡起茶花朵,當中繡起采茶人。”
茶園未修整過,大多茶樹都比人高,頗有些野趣,采摘起來卻比較麻煩,裡麵還夾雜著各色花木,有山櫻,有白檀,還有山梨,此時正是花開的季節,風一過,便是滿鼻清香。
這時,一名采茶的婦人問道:“對了,小池姑娘呢?”
另外一個婦人衝她噓了一聲,朝一樹盛開的梨花樹下指了指,說道:“你小聲點,她在那裡睡覺呢?這兩天忙,晚上又趕著製茶,眼瞅著幾日沒睡好了,白天還非要上山來,這不累得受不住了。”
那婦人朝梨花樹下看了一眼,果然睡得正沉,花瓣落了她一身都不知,壓低了聲音道:“我還沒見過這麼拚命的姑娘,做事又有魄力,當真是個女英雄,若生得個男兒身,不知得立多大的事業呢,罷了,我們去其它地方吧,彆吵著她睡覺了。”
兩名婦人說著便悄悄的走遠了。
風吹過,漫天飛舞的花瓣美絕,花樹下沉睡的女子不知夢到了什麼,一滴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汐兒,汐兒……”
恍惚中,有人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她痛苦的皺緊了眉頭,發出夢囈一般的聲音,問道:“你來見我了嗎?惜惟……”
男子披著一身月光一步步走到她麵前,在她身前跪了下來,抬起手,對著天上的月亮,鄭重立誓:“蒼天在上,日月為鑒,我蕭惜惟願娶淩汐池為妻,得妻如此,必用此生此命珍之愛之,此心不滅,此情不變,直至永遠。”
她笑:“我願嫁蕭惜惟為妻,生生世世,不悔!不棄!”
他們對著天地拜了三拜,然後,她在他的麵前,開始起舞。
月色下,是一望無際的鳳尾草,紅色的花瓣鋪滿了暗夜的天空,她越舞越遠,突的,一把劍從天而落,刺穿了他的身體,血爭先恐後的流了出來,化作了一片泛著瑩光的月神蝶。
她伸手去抓,月神蝶一哄而散,孤獨的天地中又隻剩下她一個人。
“惜惟!”
她發出了一聲慘叫,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無數雪白的梨花簌簌而落,像是一場終年不化的雪。
她抬起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有一滴滾落到了她的嘴裡,苦澀得化都化不開。
她抬頭呆呆看著紛繁而落的花瓣,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直到山野的風吹過,她一個激靈,才反應過來,原來那一場夢早已經遠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笑了笑,抬起手,隨著那飛旋的落花開始翩翩起舞,將夢裡未跳完的那支舞接著跳完。
她總該,跟過去好好告個彆。
不然,她也許一輩子都會深陷在那場夢中。
她跳得投入極了,完全不知道,遠處的密林裡,正有兩雙眼睛在看著她。
月弄寒整個身體都繃直了,適才若非謝虛頤死死拉住了他,他可能已經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
他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每一個動作,壓低了聲音道:“我原來不知道,她跳舞也跳得這麼好。”
謝虛頤道:“阿尋姑娘這樣的人,隻要她想,她什麼都可以做得很好。”
“虛頤,你看,她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跟她走的那一年一模一樣,可我,是不是已經很老了?”
謝虛頤直言不諱:“你現在是比較成熟。”
“是嗎?”
月弄寒笑了一聲,這時,他不知看到了什麼,笑容突然凝結在了他的臉上,問道:“他是誰?”
謝虛頤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一個一身短打的男子出現在茶園裡,身材高大挺拔,結實的肌肉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放在人群裡絕對是鶴立雞群的存在,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臉上帶著一塊鐵麵具,麵具下依稀可以看見猙獰的傷疤。
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隨著那人每朝她走近一步,他便發現月弄寒的神色陰沉了一分。
淩汐池聽到了聲音,停下了動作,扭頭看去,見是阿曜來了,手上還拎著一個背筐。
她伸手將放置在梨花樹下的茶簍提了起來,裡麵是她親手摘的茶,她打算自己學著做一點送給雲門寺的老和尚。
她朝阿曜迎了上去,阿曜伸手指了指天,示意她應該回去了,下午他們還得將做好的新茶運到茶坊去。
淩汐池點了點頭,準備跟他走。
阿曜將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拿了出來,手上是一束白檀花,他將花遞給了她,表示是送給她的。
她伸手接過,放在鼻下聞了聞,笑道:“好香啊,謝謝。”
阿曜的唇角一勾,將她的茶簍拿在手上,讓她走在前麵,這時,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目光淩厲的往遠處的樹林一掃。
淩汐池感覺到了他身上突如其來的警惕,扭頭看了看,問道:“怎麼了?”
風過林動,阿曜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直到兩人走遠了,月弄寒和謝虛頤才從另一側閃身出來,謝虛頤道:“那人是個高手,你下次再這樣沉不住氣,很容易被發現。”
月弄寒凝視著他們消失的方向,說道:“去查查他到底是誰。”
待到淩汐池和阿曜回到茶坊的時候,陳伯從櫃台迎了出來,興奮的告訴他們,不知道是不是財神爺保佑,今日多了許多人來他們茶坊裡買茶葉,出手也是相當的闊綽,連價也不問,指名就是要他們店裡最好的茶,買了就走,絕不多逗留,今日一天賣出去的茶葉,比過去幾天加起來還多。
淩汐池和阿曜對視了一眼,細細的問了買茶葉的都是些什麼人。
陳伯回,看起來都是一些高門大院裡負責采買的人。
淩汐池隻當是沈桑辰的宣傳起了作用,便沒當一回事,開門做生意,隻要不偷不搶,她巴不得多有些人來買才是。
她讓陳伯安排人將他們新帶回來的茶葉分裝好,自己則準備到獨屬於她的茶房裡去研究一下她畫出來的瓷器圖紙。
得益於她母親,她也認識不少瓷器。
她愛薄胎白瓷,好的白瓷必然是要白如玉、明如鏡、聲如罄、薄如紙才行。
她也愛汝瓷,據說是那位極儘風雅的皇帝做夢夢到了雨過天晴的顏色,對此念念不忘不忘,對燒瓷工匠下了一道聖旨:
“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聰明的工匠以瑪瑙入釉,於是便有了那一抹傳世千年的風雅之色。
恰好景陵城就有一個瓷窯,她去造訪過窯主,那裡瓷器雖多,卻還是以當世的風格為主,古樸敦厚有餘,精致雅韻不足。
窯主見她滿臉嫌棄,誇下了海口,隻要她能提供圖紙,他就能將她口中說的瓷器給製出來。
她先是畫了一套十二花神杯給他,這套茶杯是將繪畫、詩詞、書法、篆印結合在一起,講究一杯一花一詩,她打算用這個來做一個十二月雅頌。
窯主看見後眼睛都直了,帶著手下的工匠不眠不休七日,終於製了幾套出來。
交貨那日,窯主拉著她,讓她有什麼圖紙都給他,他保證一定做好,淩汐池答應了他,但她也讓窯主承諾了她,這是她的私人定製,未經她的允許,不可擅自兜售她繪製出來的這些東西,彆人要買,要到她這裡來。
幾年後,這間景陵窯搖身一變變成了官窯,為三大名窯之首,與此同時,長徑山的那片茶園也成了皇家茶園,為景陵城成為這片大陸最富饒的城市奠定了堅實的根基。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