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息的雙臂剛環住沈離塵比三年前纖細太多的腰,但淨昀蒼的劍也同時抵住他的咽喉。
而劍還沒有割開顧玄息咽喉的唯一原因,就是鮮血會濺在沈離塵身上,會弄臟他,淨昀蒼不願嚇到他。
顧玄息不情不願地收回手,“來的真是時候。”
塵埃劍後知後覺地應了召喚,沈離塵單手持劍,下意識後退一步,與顧玄息這種危險人物保持安全距離。
然後他才怒道:“你離我遠點。”
淨昀蒼收回本命劍。
顧玄息見沈離塵抗拒,意識到自己在他眼裡大抵和陌生人沒有區彆,他咽下心不甘情不願,不著痕跡道:“跟我回去嗎。”
不管怎麼樣,該輪到跟他回家了吧。
可沈離塵看了眼淨昀蒼,又看了眼顧玄息,神色看起來似乎有些難以抉擇。
他在想什麼?他在抉擇什麼?
沈離塵的目光就這樣落在顧玄息身上,“那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倉宗主應該懷疑我就是殺丹楓的凶手,能不能幫個忙?能查清真相就行,至於真相是什麼也不所謂。宗主他審訊我時有點等不及,也有很多細節他竟然不去追問,看起來挺想栽贓陷害我。”
他雖然沒有參與過偵訊拷問,但他知道倉韋在審訊中表現得不耐煩,更像是在走一個過場,而不為了從他的證詞中判斷丹楓猝死的原因是不是比試。
沈離塵的擔心不是沒有來由的,他覺得倉韋眼神裡的殺意是衝著自己,他可以殺人償命,但他不會乖乖被陷害。
雖然讓魔尊做這種小事很過分,但魔尊已經是他能使喚得動的最小級彆了。
顧玄息有點無奈:“我知道了,我隨便找個人……算了,我去一趟。”
他還想看看,沈離塵這樣脾氣的人能和那個死人有什麼矛盾。如果不夠解氣,就用牽絲係把死人的轉世找出來,殺到解氣為止。
想著,他化作黑霧消失。
早上才說過無情的話,沈離塵現在還煩著,不是很想見淨昀蒼,他直接往山下的方向走。
在擦肩而過時,淨昀蒼沉默地跟上,似乎是因為沈離塵把厭煩寫在臉上,他始
終比沈離塵慢了半步(),隻看背影。
隻要斂去一切冰霜與鋒芒?()_[((),沈離塵就不會注意到身後的他。
他知道沈離塵的恨,可他已經被思念占據了。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沈離塵打破沉默,“我覺得該還的我都還清了,既然都還清了,何必還糾纏不放。還是說我……還得不夠?”
淨昀蒼道,“沒有,是我欠你的。”
沈離塵咬著下唇,顯然是不信他的謊話。
淨昀蒼壓抑著心中難以言喻的疼,卻要平靜地對他解釋:“你當我不存在就好,你不想看見我,我便不在你麵前露麵。隻是,讓我不看著你,做不到,我很怕這是一場夢。”
不僅是怕隻是一場夢。
更怕的是,你是我思念過度的幻覺。
沈離塵知道他不該和淨昀蒼說話,但他真的忍不住了:“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華清宗現在怎麼樣了?”
淨昀蒼道:“你走後,唐溪在宗內大比蟬聯三屆第一,她現在是首席弟子。吳非元倒是老樣子,一直不怎麼上進……宗主換了,大家舉薦了侯長老。”
他不假思索地念出了一連串名字,都是沈離塵關心的人。
至於侯長老,沈離塵倒是很熟悉,他因為和段無峰有齟齬被打發守藏書閣,確實有才,也有足以勝任掌門的胸襟,有他做掌門,華清宗不至於還像以前那般烏煙瘴氣。
沈離塵想著,覺得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唐溪他們,他摸了摸鼻子,心虛道:“那就好……”
“你該回來了。”淨昀蒼道,“他們都很想你。”
沈離塵道:“還好吧,我還想繼續做散修。”
淨昀蒼壓製住內心深處邪惡的怒火:“做散修,一輩子用幻形丹,不用自己真正的容貌?你願意一輩子都不用塵埃劍?甚至連你父母給你的本名,也要棄之不顧?你不願做我的徒弟,我可以昭告天下斷絕師徒關係,是我沒有能力指點,不是你的原因。你還在猶豫什麼?告訴我。”
沈離塵有片刻動搖。
淨昀蒼沉聲道:“至少為華清宗那些依舊關心你的人考慮,彆辜負他們。”
儘管口吻冷靜,其實一字一句都含著血。
他真的很卑鄙無恥,明明是他想要沈離塵回到自己身邊,卻偏偏打著那些讓沈離塵在乎的人的名義。
顧玄息可以隨時沒皮沒臉地蹭上來,但他不能,他欠的債太多。
雖然無人指責,但他清楚,他才是造成沈離塵死亡的罪魁禍首,與顧玄息無關。
他想過無數次如何補償,如何重新當一個溫柔似水的師尊,但沈離塵滴水不漏的態度徹底撲滅了他想要補償的機會。
沈離塵在防備他、排斥他、忽略他,把過去的傷疤藏起來,這些他都知道。
他更知道最好的辦法是永不出現在沈離塵麵前,讓過去的記憶徹底塵封。
他做不到。
沈離塵應該衝他發火,使喚他,折磨他,讓他傷心欲絕。
() 他真的不能沒有沈離塵。
沈離塵的內心也不再堅定,他心虛得不行:“再等等吧,至少等這邊事了,我找到我弟弟……等我做好準備,就回去。”
淨昀蒼的聲音淡得幾l乎聽不見:“好。”
他陪著沈離塵走回府邸。
魔將已經打開大門,恭迎他回來,顧火也守在門邊,聽候吩咐。
沈離塵不準備說再見,就在他要邁過門檻的刹那,冷不丁被一隻手拽住了手臂,那隻手力氣大到嚇人。
淨昀蒼一路隱身,卻因為這個動作而出現在眾人麵前。
門內顧火與一眾魔將頓時如臨大敵。
沈離塵則一臉茫然地抬頭。
淨昀蒼平淡道:“他讓我現在去。”
說完他才看向沈離塵。
沈離塵:“???”
顧玄息叫淨昀蒼現在去打一架嗎?
沒等他想明白,淨昀蒼又問:“去嗎?”
沈離塵下意識點頭。
想去哪兒都行,隻要彆礙著他。
結果沈離塵卻隨著淨昀蒼消失在一片冰與雪之中,等他看清楚時,發現已經到了一座四麵牆壁貼滿符咒、冷颼颼的……停屍房。
他看見了丹楓的屍體,以及在丹楓屍體便站著的顧玄息。
沈離塵無語,原來淨昀蒼的“去嗎”是問自己想不想去。
不過顧玄息的擰緊的眉頭已經足夠讓他忽略這些了,什麼事連顧玄息也這麼為難?
沈離塵趕緊走上前去看。
丹楓明明是今早死的,可看起來卻像是死了幾l天,出現了大麵積的屍斑,甚至有腐爛的痕跡。
但這下沈離塵能確定丹楓的死跟自己沒關係了。
淨昀蒼則在看見屍體的時候金色瞳孔明顯顫了顫:“血咒。”
顧玄息頷首,“是。”
這下輪到沈離塵不明白了,什麼咒?
顧玄息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開口道:“殺我爹娘的就是血咒,”
那雙黑眸中難得多了許多沈離塵從未見過的悲。
“這是一種下了咒語的毒,中了它的人死後會站起來變成活死人,攻擊每一個活人。”
淨昀蒼道:“我親手端給爹娘的靈果裡被下了血咒,也是我親手殺了他們。先殺的娘,她隻是條青龍,體型還不及我一半,她……很弱小,也幾l乎不會用法術。然後是爹,他……老了,早幾l年前就不是我的對手。”
他安靜地描述親手送走爹娘的情景,就像在描述自己的死亡。
那大概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疼。
所以顧玄息和淨昀蒼之間無法挽回的仇恨就是這麼來的。
淨昀蒼無意識遞給了他們爹娘被下了血咒的靈果,也是他親手了結成為活死人的爹娘。
顧玄息死死盯著他:“我當時還沒成年,如果當時不是老不死的能攔著我,能讓你得逞?”
淨昀蒼道:“他們在中
血咒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我是送他們去安息。”
顧玄息厲聲道:“但他們醒了過來!”
“他們醒過來是想殺了你我,如果我不動手,他們會先殺了我,然後殺你,繼而屠殺整個龍族。”
“那就把他們關起來!遲早會找到解藥!”
“如果能找到,也不會這些年來你我一點線索都沒有。”
“你可真是沒有心,除了你誰能下得去手。”
兩位尊上的威壓也不再收斂,頃刻間爆發,小小的屋子,快要承受不住,搖搖欲墜。
隻是小心翼翼避開了沈離塵。
沈離塵吼了一句:“彆吵了!什麼叫一點線索都沒有,還有你們查不到的事?”
這二位執掌三界,淨昀蒼更是連地府都敢闖,怎麼可能查不到?
顧玄息先冷靜下來:“爹娘死後,我們一起去查血咒,一共出現六例,隻是毒發長短不一,爹娘是立即發作,最長的是半個時辰。而他們中毒前後,都出現一個自稱大巫的煉藥師。”
“但至此之後,這個大巫就徹底失蹤了,三界之內再也查不到他的蹤跡,甚至連他從哪裡來的都沒人知道。他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除了一身黑袍,沒有任何線索。直到今天才發現了新的線索,我一定要查到底。”
他說完,沈離塵也沉默了。
他以為自己涉嫌過失殺人就已經很嚴重了,但顯然他的擔心根本算不上什麼。
沈離塵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彆的事先放放,“丹楓是怎麼死的?不是說他猝死嗎?”
藤條床上的丹楓白得像一塊肉,他也是第一次察覺到明明是一個人,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人。
“中血咒的人,血咒發作的時候,身體會一點點腐爛。”顧玄息道,“看他身體腐爛的程度,應該剛發作就死了。死因在我看來是被震碎了渾身靈脈,具體的還要驗屍。我已經讓顧火從魔界調人過來。”
淨昀蒼的瞳孔眼色在越來越深,他這是在千裡傳音,傳給手下所有靈獸統帥:“現在封山,查他死前見過哪些人,血咒從哪來又是如何入體,以及把整個淩陽宗翻一遍。”
他話音未落,山已被封上,原因無須告知,也防止血咒的事傳出去打草驚蛇。
至於弟子們,則由宗主和長老們安撫。
仙尊和魔尊做事,從來不需要過問任何人的意見。
沈離塵也被封在山上,他怕自己添麻煩,就去弟子院找江邵,結果江邵已經被叫去問話,他就乾脆在外麵等江邵被問話完。
他等了很久,甚至比倉韋問他話時更久,因為事關淨昀蒼或顧玄息的爹娘,當然要問得更仔細些。
而當江邵出來時,簡直像是去了半條命,滿頭都是冷汗,“呼,嚇死我了,簡直太可怕了。師兄,你師尊的手下簡直不把我當人。”
沈離塵想你這點算什麼,淨昀蒼不把人當人的時候我可是真正體會過。
他問:“打你了?問了什麼?”
“打是沒打,但我看他像是馬上要打我,幸虧我機靈。”江邵用袖口擦乾冷汗,鬆了口氣,“就是讓我把所有見到丹楓的事說一遍,害,我又不經常見他,離他最近的幾l次也是比試場上和你一起見的他。”()
沈離塵轉頭看向來問話的人,他雖然記性很好,但昨晚確實沒仔細看,這些人……似乎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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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震驚不已:“全宗都被問話了!”
江邵道:“是啊,所以說二位尊上真是……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就搞個大的。”
沈離塵倒是理解他們的心情,但這樣勢必敗壞他們的名聲,但——
他們好像沒有什麼好名聲啊。
封山期間,禁止弟子亂走,沈離塵隻能跟江邵一起回弟子院,把芥子領域裡的零嘴拿出來分享。
沈離塵忽的想起來什麼,吃東西的時候順嘴打聽了一下:“對了,我問一個人,你們宗主審問我時他也在場,應該是位長老,中年人,挺白淨,但是臉上八字皺紋很重,看起來凶神惡煞的。”
江邵道:“一聽就是嵇長老嘛,他和宗主關係最好,經常在一起,而且他可不是看起來凶,本人也凶,我之前去找端木羽玩,他從來沒給我一個好臉色。後來我就再也不去了,讓端木羽來找我,我師父多好啊,巴不得我出去玩。”
沈離塵剛想抱怨他兩句,倏地靈光一現,嵇長老沒有化神境以上的修為,倉韋有啊,會不會倉韋就是買走牽絲係的人,所以嵇長老才有牽絲係煉火丹?
但這個借口站不住腳,淩陽宗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有八十位,誰都有可能,嵇長老完全可以拜托一位相熟的幫他這個忙。
可是為什麼我總是想火丹呢?是對追查那麼久依舊沒有得到牽絲係的執念嗎?沈離塵在心裡問自己。
可能是因為服用火丹的丹楓是因為血咒而死吧,說不定火丹是一個調查方向,應該提醒一下,但會不會根本沒有關係?還浪費功夫。
沈離塵又陷入矛盾中。
這時候江邵大叫無聊,他太愛玩了,總是坐不住:“我們去後山爬山吧!那裡有懸崖,咱們徒手爬,誰都不許用靈氣,看能爬多高。”
沈離塵:“……”不就是攀岩嗎,這麼無聊的事情也乾。
但他還是答應了,一來他能遇見,二來他坐著就忍不住胡思亂想。
江邵說的崖壁在瀑布旁,筆直得仿佛刀削。
這個高度……
沈離塵問:“你腦子正常嗎?你不是會禦劍嗎?”
江邵擼起袖子,露出肌肉突出的大臂,“我師父說這叫磨煉劍修的意誌!”
沈離塵道:“我看你師父是嫌你煩,故意消磨你的體力。”
江邵嘿嘿一笑,顯然還是更信賴自家師父,他往掌心呸呸兩下,雙手緊緊扣住凸起的石頭,就要往上爬。
沈離塵則抬頭看他,決心等他爬上去,自己再禦劍上去好了。
作為一個能坐著絕不站著平生最大愛好就是吃零嘴看話本的
() 人,爬上去?笑話。
驀地,一縷殺氣讓他原本還胡思亂想的神經瞬間緊繃,他下意識召出塵埃劍,同時另一隻手一晃,幾l枚符咒出現在指尖。
殺氣竟然從一縷變城一片,從四麵八方環繞而來,他身後就是懸崖,分明是把他包圍了!
沒等他出手,在黑衣的一角出現的時候——
一半蒙麵的黑衣人被凍成冰雕。
另一半則七竅中躥出黑霧。
無論是誰想對他下手,但他絕對想不到沈離塵身上同時有魔尊和仙尊的神識,被這二位執掌三界的尊上守護。
顯然顧玄息和淨昀蒼都默契留了活口,但下一刻,沈離塵就看見黑衣人七竅流血,緊接著渾身上下如融化了一般,先是體內五臟六腑然後是肌膚,十幾l個人就這麼在瞬息見化成血水,隻剩下黑衣。
顧玄息和淨昀蒼出現在沈離塵眼前。
沈離塵一頭霧水:“誰要殺我啊?我好像沒闖禍吧。”
顧玄息雙臂環抱看著他:“這件事還是要問你自己,你沒闖禍,但有沒有人看你不順眼?”
沈離塵剛想說好像倉韋就看他不順眼,但這時候江邵突然調下來,滿臉著急。
“你沒事吧!我在上麵好像看見什麼人衝出來!你們是——”
江邵看見一人白衣勝雪,還有一人黑衣如夜,就算從未見過,但真相已經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你們該不會是……不對,二位就是……不不不,二位尊上應該就是……”
他已經語無倫次了,但他這點震驚根本不算什麼。
沈離塵好像明白了什麼,如果說剛才他還懷疑,這些帶著掩飾不住殺意的黑衣人出現,正好落實了他的猜測。
“丹楓的死絕對和火丹脫不開關係,他服用火丹後,隻和兩個人交過手,一個是扶搖榜第二的魔修,顧玄息你派人去問問他,另一位就是我,因為隻有交過手的才能發現丹楓的修為被丹藥強行提升,魔界弟子早就回魔界去了,所以才隻有我被問話,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冒險殺我滅口。你們要審訊一下嵇長老了,他親手煉製的火丹,他絕對知道些什麼。”
江邵已經被困在沈離塵敢直呼魔尊大名這件事上,接下來竟然聽見沈離塵直呼他大名。
沈離塵道:“江邵你立刻聯係端木羽,嵇長老要殺我,他肯定會殺端木羽。端木羽應該已經察覺到不是益氣丹,根據藥材推測也能知道煉製的是火丹,算了,你們兩個誰派人去找一下!問端木羽可能會比你們問嵇長老更快。”
他把發現的事串起來,所有的線索都清晰明了:“不是丹楓花費大代價要火丹,而是嵇長老,如果我沒猜錯,血咒是藏在火丹裡。”
他一不小心還說了心裡話:“我找丹楓比試的原因和嵇長老一樣,我們都是為了火丹,想利用它騙過你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