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悠還沒看清凶手的死活, 就被蕭靖一下拽到了身後,他後背結實強硬, 方才動作過猛,宋悠直接撞上了他的後背。
宋悠隻覺一陣神情恍惚, 鼻端除卻淡淡的男子身上的雄性氣息之外, 還有一抹幽香。
好生古怪, 像蕭靖這樣的男子, 竟然還熏香!
宋悠捂著鼻子,她另一隻手腕被蕭靖抓著, 所以隻能老實巴交的站在他身後。
待門扇具被打開, 屋內古怪的氣味漸漸散去, 數隻火把照亮了內室,將凶手的臉照的一清二楚。
蕭靖下手很有分寸, 方才那一劍並沒有傷及他的要害, 卻是傷的不輕, 鮮血流在腳踏上,彙集成一片豔紅色。
“來人,速帶長留下去醫治!”
蕭靖一眼就看出長留不太對勁,當即吩咐一聲。
趙逸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他發現蕭靖似乎並非是傳聞中那般冷硬無情,他闖入屋內的頭一樁事就是救自己人, 不管是衛辰,還是長留,他似乎都很在意。
趙逸眯了眯, 對蕭靖有了新的看法。
這時,裴冷上前一步,他看了看殺手,又看了看趙逸,“趙公子,這......”
趙逸白玉般的臉僵住了。
宋悠道:“這是人.皮.麵.具!”
她話音剛落,明顯感覺到蕭靖側臉看了她一下,不過此時的宋悠並沒有多想,也沒有意識到蕭靖眸中的凝視。
裴冷聞言,上前摸索凶手耳垂後方,果然發現了異樣,當即用力一撕,突然之間一張奇醜無比出現在眾人麵前。
凶手被蕭靖重傷,無妨動彈,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摸著自己的臉,“不!不不,我是美男子,我是美男子!就連冀州趙逸也不及我!”他近乎歇斯底裡。
凶手臉上溝壑橫生,還有幾塊青紫色瘤,看上去尤為可怖。
宋悠搖了搖頭,“你這人原是這般醜陋?!你可知人的相貌不過隻是一張皮囊,你作惡多端,饒是給你潘安之貌,你本質依舊醜陋!逸公子慈悲為懷,如白玉雕琢之人,你如何能同他比!”
趙逸被誇的噎著了,這個衛辰,竟然還知道他的好!
不過,白玉雕琢之人?覺得他很白麼?
宋悠這時很想挪開幾步,衝鼻的血腥味讓她尤為難受,可她發現蕭靖的大掌依舊緊握著她。
這是什麼意思?
王爺這份護犢子的心也太強了吧。
無論是宋悠,還是趙逸,都已經明顯察覺到蕭靖的態度有些失常。
這時,蕭靖低喝了一聲,嗓音微沉,不怒自威,“押去大理寺,連夜審問!”
“是!”裴冷領著朝廷官兵迅速從臥房退了出去。
趙逸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人.皮.麵具,他打量著與自己的這張臉如此相似的薄薄一層麵具,歎道:“這東西竟能以假亂真。”
宋悠心虛,轉移了話題,“王爺,今晚安全了麼?我.....”
蕭靖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你可先去後院小住幾日。”
趙逸覺得不可思議,又看了一眼蕭靖握著的宋悠的手腕,更是心中起疑,道:“王爺雖是暫時沒有家眷,這衛辰也不能住後院,王爺有所不知,衛辰委實是個孟浪之徒,王爺萬不可被他(她)表麵乖順給騙了。”
趙逸見多識廣,見過無數達官貴人,蕭靖算是獨一份的一人。
他來洛陽這些日子,蕭靖雖是有機會接近他,雖是從未有過拉攏之意,而且對待下屬當真是重情義,隻是他似乎一慣冷漠,讓人產生一種他本是鐵石心腸的錯覺。
所以,趙逸不免多說了幾句。
宋悠不服氣,“逸公子,我衛辰就算是騙誰,也不會欺騙我家王爺!”
我家王爺?
後來的某一日,蕭靖就用這話反過來堵的宋悠啞口無言。
當然了,此乃後話。
終於,蕭靖鬆開了大掌,那掌心柔軟的觸感讓他一時間不舍離開。
他貴為親王,這輩子渴望的東西寥寥無幾,但眼下卻是對個小郎君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蕭靖很清楚內心所盼。
或許有朝一日,他也用不著隱瞞。
隻要衛辰答應跟了他,他必將許諾他(她)萬千榮華。
蕭靖不會輕易顧及世人眼光,隻是....不知衛辰作何想法?
見宋悠揉著小細腰,蕭靖不動聲色轉移了視線,他自是知道把小腰是多麼纖細柔軟。
“逸公子,你可有興趣一道去大理寺?”蕭靖問道,嗓音清冷中透著絲絲喑啞,隻是他的神色太過漠然,讓人無法輕易瞧出破綻。
凶手假扮成了趙逸的樣子,而且還膽大包天的給趙逸送了“奪命帖”,趙逸自是想查個清楚,不過他一個冀州小侯爺也不便直接插手朝廷之事。
既然蕭靖已經邀請,他恭敬不如從命,“好,我隨王爺一塊去。”
***
宋悠暫時搬去了後院,眼下驍王府並沒有女主人,而蕭靖則是住在外院,故此宋悠沒甚可避諱的,再者她從來都不是客氣的人。
她此前所居的那間屋子,她是不敢再住了。
小睡了幾個時辰,等到晌午過後,蕭靖才從大理寺回來,他又是徹夜未眠,加上前幾日也不曾睡的安適,眉宇之間的陰鬱更是明顯。
宋悠去前院見了蕭靖,許是自己錯覺,這才幾個時辰未見,她發現蕭靖下巴處已經冒出了青色胡渣。
整個人除卻冰玉般的清冷氣度之外,還平添了一絲成熟男人的滄桑與魅力。
他眸中充斥著血絲,依舊精神。
“王爺,案子如何了?凶手可有同黨?他因何要殺人?逸公子怎麼沒來?”宋悠一連串的問題。
不過,蕭靖的注意力卻停留在了她最後一句話上。
看來衛辰對趙逸也是不一般。
此時,一穿著鵝黃色小衫,下身配著襦裙的婢女上前倒茶,這婢女顏色極好,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宋悠多瞄了幾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欣賞美.色時,感覺蕭靖也在凝視著她。
宋悠當即轉移了視線。
蕭靖這人少言寡語,很多時候都是用眼神表明自己的心思,可......誰又能明白呢?
他端起杯盞,正要品上一口,卻是覺之茶水過燙,隻會讓他內心越發浮躁,遂又將茶盞放下。
在大理寺詔獄,親耳聽著凶手對死者的描述,以及他是如何看上衛辰的,蕭靖隻覺胸口堵著一層看不見的棉絮,讓他難以順利呼吸。
這感覺像是回到了年少時,父皇偏寵萬貴妃,連帶著對辰王更是疼寵。
當年辰王看中了他的一隻小.奶.狗,父皇就要求他將.奶.狗給了辰王,可不出兩日,那隻小.奶.狗就死在了辰王手裡,對此,父皇非但不責怪,反而一笑了之。
那時的蕭靖不過還是五歲稚齡孩童,他不該承受那些本不屬於他的憋屈。
眼下也是如此,衛辰對他而言,不亞於就是當初他親手飼養照料的小.奶.狗,容不得旁人覬覦!
更是容不得旁人傷害!
堂屋內一陣尷尬,在旁人看來,蕭靖似乎是對宋悠不理不睬。
裴冷見氣氛詭譎,又見宋悠眼巴巴的樣子,委實“渴望”,遂道:“是愛而不得,故毀之。凶手是洛陽城康杜錢莊的篩子手,出生江湖,身手功夫了得,此前在賭坊很受器重。不過此人早年行走江湖早就毀容,他戴著一層.人.皮.麵.具流連煙花柳巷,因一次意外被人看見了真容,這才動了殺念。”
宋悠不解,可她並不認識此人。
未及宋悠開口,裴冷笑了笑,突然翹起了相當標準的蘭花指,“衛辰,你當初的確是在冀州名揚一時,不過你來洛陽也不過幾月之久,你怎就讓那種陰暗之人給看中了?”
宋悠啞然。
裴冷又道:“他已經招了,說是瞧見你與逸公子在開元湖邊上相擁,這才篤定你二人是斷袖,不過比起逸公子,他倒是最心悅你,所以昨夜才將他自己偽裝成了逸公子的模樣過來找你尋.歡。”
宋悠一愣也不愣的聽著裴冷說完,隻覺被人潑了一桶涼水,從頭頂冷到了腳底心,可謂是透心涼。
這個誤會太深了。
難怪趙逸此番沒有跟過來。
“王爺,那.....案子就此結了?”宋悠回過神,又問道。
蕭靖終於肯抬眸看了她一眼,隻不過這眼神委實輕蔑,像是瞧不起宋悠似的,他從圈椅上起身,桌案的杯盞碰都沒再碰一下,大步離開之前,冷漠無溫的留下了一句,“你還想怎樣?”
隻此一言,蕭靖頭也未回,感覺到宋悠的小眼神一直追隨著他離開,蕭靖平身第一次覺得走路如此彆扭。
與趙逸相擁!這個衛辰委實讓人氣憤!
這廂,宋悠覺得很是奇怪,她沒想怎樣啊!
***
洛陽城的連環殺人案一破,承德帝在朝堂上親自褒獎了蕭靖。
這自是讓滿朝文武開始對立儲一事又有所思量。
數年前,一得道高人曾揚言承德帝斷子絕孫,蕭氏王朝不久將徹底消失在曆史的年輪中,承德帝因此屠殺了眾多修道之人,一時間道觀血流成河。
而事實上,宮中的確再也沒有皇嗣出生。
蕭靖此番回洛陽,一是帶著軍功;二來還有了皇長孫,這個孩子即便是庶子,但他的存在打破了皇家的詛咒,故此對承德而言,不管這個孩子的生母是誰,都將得到旁人不可企及的榮華。
另外,蕭靖這次又僅在幾日之內就破了連環殺人案。
好像風頭又轉了!
掌事太監唱禮,群臣退朝。
多少雙視線都在看著蕭靖,但蕭靖從頭至尾都沒有試圖與任何一位大臣交談,他款步而來,亦款步而去。
順著數百層漢白玉石階往下走,蕭靖望了一眼遠處的萬裡蒼穹,那裡浮雲舒卷,皇城繁華從未因任何人的離去而消散半分。
十六年了,他又回來了。
***
承德帝下朝後去了坤壽宮見了皇太後。
承德帝生性多疑,秉性暴躁,寵愛過女人,但也親手廢棄過她們,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長情者。
唯對皇太後言聽計從,“母後,您見朕是有何事?”
皇太後憂心著宋悠的婚事,當初她對宋家老侯爺親口許諾過,將宋悠許配給辰王。
如今辰王退婚,宋悠也年歲不小了,皇太後自是想給她尋一門良婿,在幾位皇子當眾挑來挑去,也隻有蕭靖合適。
“皇上以為,宋家長女能否許給驍王?”皇太後試探性的問道。
承德帝蹙眉思量,對這個兒子,他以往當真是不在意的,又是廢太子,將來不可能再立他。
可近日承德帝對蕭靖大有改觀,“宋家長女奇醜無比,若是朕促成這樁婚事,驍王還指不定怎麼想朕!”
皇太後頗為惋惜,要知道宋悠生母的容色可謂是傾國傾城的,“可七寶不能一日沒有母親啊,眼下坊間都傳遍了,說是七寶來路不明!”
這話刺激到了承德帝,當年對於皇嗣詛咒一事,就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七寶跟驍王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朕一眼就瞧出來是父子兩,誰若是質疑七寶的生母,朕就讓他當嫡子,將來不管是誰做了辰王妃,七寶的身份更改不得!”
將七寶過繼在驍王妃名下便是了,此事並不難辦。
皇太後最是明白承德帝的執念。
當初說廢了先皇後,次日就廢了。
蕭靖也才七歲時,他還不是狠心直接將人流放在外?!
承德帝要讓七寶當驍王府的嫡子,這事誰也阻擋不了。
“以朕之見,宋家二女倒是可行。”承德帝道。
畢竟虧待了蕭靖這麼多年,給了他一個得體的王妃,也算是一種補償。
皇太後臉色突然難堪了,“可辰王與宋家二姑娘是情投意合,這事如何能成?”
承德帝起初還不知這一茬,聞此言,他微愣。
皇家的兄弟二人若是搶一個女子,那也的確是上不了台麵。
“母後若是操心那宋家長女?非要將她指給驍王,做個側妃便是。”
男子皆愛美,承德帝是深有體會的,他雖是這些年都不怎麼待見蕭靖,也不能將一個滿城皆知的醜女許配給他。
皇太後聞此言,臉色更難看了,“皇帝!宋悠可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她為何能做側妃?哀家不同意!”
女子談婚論嫁,家世擺頭一位,容色秉性則排第二,但在承德帝看來,若是一個女子沒有容貌,那便是不值得娶的。
英國公掌兵多年,若是兩個嫡女分彆嫁給了皇家的兩個兒子,也能權衡勢力。
承德帝開始猶豫了,“容朕再想想,此事,朕想聽聽驍王自己的意思。”
蕭靖若是同意娶,承德帝也願意賣皇太後一個人情,屆時再給他指兩名貴女為側妃便是。
***
趙逸就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尋常時候,都是隨手攜帶一把畫有江山美人圖的折扇,走到哪裡都是衣袂帶風的。
心腹喬良大步邁入客棧,遞了一封飛鴿傳書給趙逸,“公子,侯爺來信。”
趙逸拆開信箋一看,的確是他父侯的親筆書信無疑。
他一目十行,片刻之後眉頭蹙成了一個“川”字。
喬良將自家主子如此愁態,遂問,“公子,怎麼了?可是計劃有變?侯爺讓咱們趁著這次給皇太後祝賀之際,暗中接近驍王,咱們已經做到了,您因何唉聲歎氣?”
喬良雖隻是隨從,但卻陪著趙逸一塊長大,二人私底下感情甚好,趙逸用折扇敲打了喬良的腦門,“父侯讓我與堂弟二人,務必有一人娶宋家長女”
喬良聞言,他笑了。
自家公子幾年前就已經弱冠,身邊至今沒有鶯鶯燕燕,兩年前的某個晚上,還險些就被衛辰小兒撞見了公子出浴的場麵,除了與衛辰有過一絲糾葛之外,自家公子還當真是....是......“守身如玉”?
“公子,這是好事呀!您若是成婚,侯爺與夫人自會大喜過望。”喬良咧出一嘴的大白牙。
趙逸唇角一抽,“宋家長女奇醜無比,性子陰晴不定,聽聞這些年從未以真麵目示人。我如何能娶?還是讓堂弟娶吧。”
喬良啞然。
娶妻要娶賢,醜女自然也是不行的。
“那英國公府的雅集,咱們可要去?”喬良問道。
趙逸折扇一手,笑道:“既然蕭靖去,我如何能不去。這個蕭靖不是應該早日說服本公子為他所用麼?他怎麼遲遲不行動?”
喬良腦子可能不太夠用,一本正經的思量片刻,終於想到了一個詞,“或許驍王爺他.....在欲擒故縱?”
“啪——”的一聲,趙逸又敲了喬良的腦門,“混賬,沒事就多讀書!”
喬良摸著腦門,他自幼習武,是公子身邊的貼身隨從,他的使命就是保護公子的安危,多讀書能有什麼用?
***
蕭靖從宮裡回來之後,單獨見了宋悠,“帶你去英國公府。”
他麵容清冷卓絕,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讓宋悠很是不安。
她也不知蕭靖究竟是什麼意思?
當即轉移了話題,“王爺,長留已經蘇醒,您要見他麼?梅老先生醫術高超,他說長留無事,那便是無事了,王爺您放心。”
宋悠心虛的太明顯,這讓蕭靖更是堅定了要帶她去宋家,“不想見見你的老相好?”他突然語氣不佳。
宋悠晃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的“老相好”是誰,好像現在在蕭靖眼中,她已經成了男女通吃的孟浪兒。
難怪他近日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充斥著明顯的憤怒。
不,是非常憤怒。
宋悠生怕蕭靖從此不再信任她,更怕蕭靖將來不讓她抱.大.腿,她拍著胸脯,一臉正派的扯謊,“衛辰暫時不想顧及兒女私情,衛辰隻想輔佐王爺,一顆心都在王爺身上。”
蕭靖坐在圈椅上的姿勢突然不怎麼自然了。
他這人一貫是冷靜自持,尋常能用行動解決的事情,從來不會多話。
除卻兩年前那晚的女子之外,他連姑娘的手指頭沒有碰觸過。
旁人皆以為他是高高在上的冷硬親王,卻是無人知曉,蕭靖在某些方麵可能比普通人更加耐不住撩撥。
他淡定的看了宋悠,又淡定的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