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個老朋友,要和他永彆了。
雖然,他和司馬光在入京前,就已經麵和心不和了。
入京之後,更是分道揚鑣,已經尿不到一個壺。
可是他還是有些不舍。
……
第二天,八月乙卯。
昭慶坊,為禁軍所清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辰時剛過從宣德門而來的天子禦駕,就進入昭慶坊內。
隨駕而來的,是目下整個都堂的宰執。
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能來的都來了。
除此之外範純仁、呂大防等和司馬光關係密切的大臣,也都奉詔隨駕。
一行浩浩蕩蕩,到了司馬光宅邸前。
司馬光之子,司馬康早早就在門前候著,遠遠見了禦駕,便領著家小,跪伏於地相迎。
“愛卿請起。”趙煦上前扶起司馬康,他如今的身高,已差不多有四尺七,隱隱算是個小大人了。
也就是長相稚嫩,身材還不夠強壯。
而,司馬康的身高也不算高,將將五尺二三。
所以他扶起司馬康,倒也不算滑稽。
“陛下……”司馬康深受感動,淚流涕泣,躬身拜謝。
趙煦對他點點頭,問道:“司馬公情況怎樣了?”
“家父聞說陛下親臨,早早就已在等候了。”司馬康哭著說道。
司馬光本已油儘燈枯,為了在禦駕親臨時,能夠正常說話,保持清醒,所以他請太醫開了藥。
但這種藥是很傷元氣的。
藥效一過,身體必然加速崩潰,等於是自殺。
然而,他堅持如此,誰都勸不住,也沒有人敢勸了。
因為,所有人心裡麵都明白,司馬光就這三五天的時間了。
趙煦聽著,歎息一聲,內心稍稍有一點愧疚。
但這愧疚很快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因為,他此來雖然是來作秀的,但也是來挽救司馬光名聲的。
甚至是給他送功勞的。
所以啊,該是司馬光欠他的才對。
帶著這樣的心思,趙煦宰執們簇擁下,在司馬康的引導下,進了司馬光宅。
……
“陛下……”當趙煦的身影,出現在司馬光的臥室前時。
司馬光立刻就激動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
可惜,他的身體已經不聽大腦的指揮了。
特彆是整個下半身,完全僵硬,患有足瘡的腿,更是連痛感都已經喪失。
於是他隻能勉強抬起頭。
“司馬公不要動。”趙煦走上前去,看著因他到來而激動的司馬光。
這個在他上上輩子,被他恨之入骨的重臣。
當然了,現在,趙煦已經知道,司馬光在他的上上輩子元祐時代,其實並未做過任何他不利的事情。
很多事情,都是彆人打著他的旗號做的——比如說劉摯、王覿等朔黨領袖。
然後這些事情就被重新上台的新黨,按在了他腦門上。
趙煦坐到榻前,看著司馬光的神色問道,便命司馬康,將司馬光扶起來,然後才問道:“相公可有什麼話,要和朕說?”
此時的司馬光,整張臉都已經凹陷,隻剩下皮包骨了。
但他的意誌,卻依然非常頑強。
見著趙煦,他就依偎在司馬康懷中,說道:“老臣命不久矣……”
“臨終之前,能蒙官家愛幸,屈尊下降,親來慰勉,老臣此生足矣!”
說著,他就看向了那些在門外站著的宰執大臣們。
眼睛從這些人身上掃過。
韓絳、呂公著、李清臣、安燾、李常、張璪……
他微微籲出一口氣來:“隻是臨終之時,有幾句愚鈍粗鄙之言,想說與陛下。”
趙煦點點頭,伸手握住了他那已經如同枯木一樣乾癟的手,柔聲道:“相公諫言,朕當洗耳恭聽。”
“願請相公,不吝賜教。”
演技這一塊,趙煦在現代,已千錘百煉。
因為,他有太多可供學習和揣摩的對象。
司馬光見著,卻是感動不已。
沒辦法,現代人的社會,套路太多。
彆說司馬光了,就是現代社會的好多人,也經常一不留神就被人套路了,感動了,熱淚盈眶了。
“老臣聽說,如今西賊入寇,陝西千裡烽煙……”
趙煦點點頭,這個事情,如今人儘皆知。
“老臣還聽說朝中有聲音,說什麼若西賊敗退,當調集精兵強將,乘勝追擊,滅此朝食?”說著,他就緊張的看著趙煦。
趙煦頷首:“朕有所耳聞。”
這聲音,自然是新黨發出來的。
代表人物,就是河東的呂惠卿,以及朝堂上的安燾。
呂惠卿在兩天前,傳回奏疏,言已奉詔出兵,正在越過窟野河,欲尋西賊左廂之兵決戰。
他信心十足的誇下了海口——願將河東兵馬,直取無定河。
這就是要打到黨項人的核心地區去。
安燾則是另外一個畫風,開始大肆鼓吹,可以一戰滅敵雲雲。
新黨大臣急躁的毛病,暴露無遺。
“陛下!”司馬光看向趙煦,嚴肅的道:“此種言論,誤國誤民,絕不可取!”
“朕明白。”趙煦點點頭。
他搶在司馬光要表達他的和平主義和反戰主義思想前,就開始表達自己的態度:“朕雖然年少,未經兵戈,但皇考在時,曾教誨朕曰:夫,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人主不可不察,不可不慎,不可不謹!”
“皇考於是言,每當用兵,人主當自慮其力,當量力而行……竊不可急躁用兵,更當戒冒進之心!”
“這就是朕命章相公南討交趾,卻止步於富良江,然後宣仁義忠孝於交趾,命其自省的緣故。”
這是實話。
也是趙煦的真實想法。
現在的大宋,並沒有滅亡西夏的力量,也沒有做好滅亡西夏的準備。
如今更不是滅亡西夏的時機。
有些事情,不是戰場上贏了,就可以贏的。
政治上,經濟上,都需要考慮。
戰場上贏贏贏,經濟外交政治上輸光光的還少嗎?
所以,對西夏問題,趙煦早早的就有了戰略思想。
三個字:切香腸!
今天切一塊,明天切一塊,溫水煮青蛙。
隻是,趙煦沒有想到,他還沒有動手,西夏人就動手了。
而且,一來就梭哈,直接全線進攻。
除了河東的呂惠卿,在大搖大擺的進軍西夏的腹地外。
其他所有戰區,都在防守。
黨項人這次幾乎是空了大半個國家,傾巢而來。
這就打亂了他的計劃。
倒不是怕黨項人打進來——大順城之戰後,黨項人就再也沒有攻陷過,任何一個大宋重鎮。
趙煦擔心的,是前方的將帥,被勝利衝昏了頭腦,輕敵冒進,重蹈好水川、三川口、定邊寨的覆轍。
所以,他已經給各路邊臣,送去了詔書,嚴令不可冒進,不可追擊過深。
同時,他也劃定了這場戰爭宋軍的反擊深度——不可過橫山。
因為再遠,宋軍就要受到後勤補給的限製了。
此外,他還劃定了這場戰爭,宋軍一方的底線,不可占西賊一寸疆土。
這就是煙霧彈了。
同時也是他的偽裝。
假裝,自己是個幼稚天真的宋襄公。
實際上,卻是要行暗度陳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