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宮聽著趙煦的解釋,暗自點點頭。
這樣解釋還算合理。
雖然她們依然難舍善財!
可隻要真有每年一兩千萬貫的收入,那麼,舍一百萬貫用來邀買人心,倒也不是不行!
大宋的遊戲規則一直也是如此的。
天家吃肉,權貴喝湯。
大家一起排排坐赤果果分蛋糕。
就是,還有個問題。
太皇太後道:“官家所思,確是周詳!”
“隻是如此一來,綾錦院織工,恐皆將為私人……”
“天家禦工,淪為市井之人……”
趙煦笑了:“太母,如今那裡還有什麼禦工不禦工一說!”
“現下,便是太醫局裡的禦醫們,也在馬行街、土市子,開設了國醫藥館!”
作為一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王朝。
大宋王朝已經具備了一些資本主義的特點——錢,可以買到一切服務。
專門給皇帝看病的太醫,專門給皇帝做飯的禦廚,甚至是特供皇帝的紙張、筆墨、茶葉。
隻要有錢,你都可以買到他們的服務!
而且是可以光明正大,通過合法途徑買到。
而綾錦院的織工,早在太祖時代,就已經在外麵接單了。
在趙煦開發靖安坊的時候,又把教育變成了商品!
買了朕的房子,就可以讀最好的蒙學、小學,擁有考入開封府府學的資格!
太皇太後頓時啞然一笑,道:“官家所言甚是!”
向太後在這個時候,則悄然扭頭,與在簾外的尚宮張氏對視了一眼,這對主仆心照不宣的頷首。
於是本來準備的後手,悄然放了下來。
這保慈宮內寢之中侍奉的內臣、女官們,在悄然間就已經走過了萬丈懸崖。
……
保慈宮發生的事情,在沒有刻意隱瞞的情況下,很快就傳了出去。
這個時候,都堂內的韓絳,還在審視著汴京義報上的那篇文章。
“君以道製法,故曰名其義……”
“臣以禮守法,故曰能其事……”
他一直咀嚼著這兩句話,白眉下的眼中,閃爍著不定的色彩。
這兩句話,他確認不是王介甫說過的,也非是新黨過去的主張。
可偏偏,這兩句話假若放在新學思想和新黨主張的框架下,卻莫名貼合。
何為新學?
自是相對舊學而言的。
那舊學標準是什麼?
自是以漢唐九經注疏為體係的所修撰而出的《爾雅正義》、《論語正義》、孝經正義》等為核心的章句注疏體係。
但新學推翻的,不僅僅是以漢唐九經注疏為體係的思想理論。
他還要塑造一個全新的理論基礎和社會文化環境!
譬如說《尚書.周官》言: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陰陽,三孤貳公弘化,寅亮天地。
在過去,鄭玄認為這是表示三公、三孤皆為天子輔臣,是輔佐天子一人,治理萬邦。
而唐代的孔穎達則認為公、孤所掌不異。
換而言之,三公、三孤,無論是論道經邦、燮理陰陽還是弘化、寅亮天地,都是一個意思,並無區彆。
可王介甫就不這麼認為了!
當年,他就借其子王雱之口,公開推翻了鄭玄與孔穎達的注解。
然後在將尚書的這一句話,升華到非常危險的地步——以陰陽為本,天地為末,化待道而後立,天地待陰陽二後立,論道而不諭,然後弼。本在於上,末在於下,故公論道,孤弘化;公燮理陰陽,孤寅亮天地;公論道於前,孤弼於後!
看清楚沒有!
新學的主張裡,一切都是有秩序的。
陰陽有其序,天地有其道。
自然,朝廷、國家也該有法度來約束。
不止大臣要遵守,皇帝也要遵守。
不然就擾亂了天地陰陽的秩序,破壞了自然的和諧,會導致一係列災難,甚至是國家傾覆社稷滅亡!
“王介甫啊王介甫……”作為熙寧時代的傳法沙門,韓絳和他的兄弟韓縝、韓維,對王安石的新學和其主張,自然是無比了解的。
三兄弟甚至是支持的。
不然他們的態度也不會這麼曖昧!
“汝可真是好運氣啊……”韓絳悠悠歎息著,一雙老手撫摸著那已經皺巴巴的小報上。
“先帝受不了汝!”
“小官家,卻似乎能夠接受了……”
王安石和他的新學、新黨的主張,從熙寧八年後,就已經不再掩飾了。
天下需要一位聖王來領導!
所有人都團結在聖王的領導下,緊密合作,各司其職。
那假如沒有聖王呢?
那皇帝就該垂拱而治,將天下大政委托給聖人來治理。
於是,王安石二次拜相後,不過兩年就再次罷相!
先帝已經無法接受,王安石事事以老師的態度,用師傅的口吻,來教導他、指導他、規勸他了。
王安石也接受不了,昔年以弟子、
學生的態度,向他求教,請他輔佐的官家,不再願意聽他的,開始急躁的、迫不及待的想要在三五年內就畢其功於一役。
這對師徒終於是分道揚鑣。
本質上,這是君權和相權的衝突。
是皇帝應該乾坤獨斷,還是與大臣們商議、合作,甚至是將天下事托付給大臣的衝突。
這就是元豐政治,變成了先帝一言堂的原因。
也是王珪、蔡確能拜相的緣故!
一個三旨相公,一個阿諛奉承,以上意為行事準則,沒有自己立場。
放下小報,韓絳慢慢閉上眼睛。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他的幕僚張之若的聲音:“恩相,官家遣使來了都堂,請恩相與在都堂的諸位相公前去都堂正廳相見。”
韓絳立刻起身,來到了都堂的正廳。
在這裡他就看到了官家身邊的邸候馮景,帶著十來個內臣,抬著一個個箱子,站在大廳上。
“馮邸候……”韓絳上前見禮後,問道:“這是?”
馮景笑起來,道:“熙河路前時入貢棉鈴十餘萬斤,官家命專一製造軍器局,擇其善者,打造了棉被數百床……”
“除用於敬獻兩宮慈聖及宮中太妃、貴妃,賜給皇子、公主及宗室外……”
“官家還念及諸位相公,操勞國事辛苦,特地命我來贈,以為相公們冬日禦寒……”
於是,隨行的內臣們打開箱子。
裡麵裝著的是以絲綢為被套,繡著精美圖案的被子。
韓絳見著連忙率著在都堂值班的李常與安燾下拜謝恩。
送走馮景,韓絳與李常、安燾才看向了那些留下來的箱子。
每個箱子上,都有著文字。
所以他們很輕易的就能找到賜給自己的那一份。
韓絳作為左相,得賜四床,每床棉被的被套上,繡以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與鳥獸圖案。
而李常、安燾,則各得兩床。
但,他們所得的棉被,卻有著細微的不同。
李常的棉被上的圖案,繡著長江蜿蜒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