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佃眨了眨眼睛。
難不成是?
他想起了先帝時代的一些往事。
於是趕緊道:“奏知陛下,臣在太學,隻知敦促師生,於天下賢能,實在了解不多。”
趙煦歎了口氣,道:“朕身邊倒是有個不錯的人選。”
“隻是資曆差了些……”
陸佃低著頭。
“不知道先生可聽說過集英殿講述、承務郎程頤的名諱?”
陸佃咽了咽口水,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先帝的時候也是這樣。
有什麼想要提拔,但不符規矩的人。
先帝就會找人談話——愛卿啊,某某地方闕官了呀,不知道愛卿有什麼推薦的嗎?
誰要傻乎乎的真的推薦了自己人。
那麼,就立刻能看到先帝的臉瞬間陰沉。
可程頤?程正叔?
陸佃渾身打了個冷戰!
他雖然沒見過程頤,也沒和程頤打過交道。
但他見過程顥,也和程顥打過交道啊!
對程顥,陸佃的印象隻有兩個字:迂腐!
凡事恪禮,為人一板一眼。
當年恩相屈節相交,都碰了一鼻子灰。
熙寧時,程顥為禦史,先帝早聞其名,所以就詔其入宮講經。
但程顥一講經,就滔滔不絕,常常能持續一個上午甚至更久。
以至於先帝身邊的內臣,不得不提醒對方:禦史不知上未食乎?
而在傳說中,程頤比之乃兄,固執、守禮更甚。
坊間有傳說,程顥、程頤兄弟有次應邀赴宴,宴上名妓,程頤見之,當場拂袖而去,程顥卻笑眯眯的坐下來,隻當沒看到對方,依然與友人把酒言歡。
第二天程頤再見友人時,依然麵帶怒色,認為自己被羞辱了。
但程顥卻是坦然大笑,與友人道:某當時在彼與飲,座中有妓,心中原無妓;吾弟今日處齋頭,心中卻還有妓!
如今,程顥已逝,哀榮備至。
天子欽賜神道碑,親筆禦題碑文為:明道先生。
對其文章,尊崇備至,傳說每天都要拿出來看一看。
如今,更是要越過正常的人事任命程序,讓程頤這個布衣為國子監司業?!
陸佃思來想去,最後隻憋出來一句:“程說書,固然清正有名。”
“然其本官不過承務郎……”
“國子監司業,朝廷之製,非朝官以上不可為!”
準確的說,必須是從六品以上,也就是朝奉大夫以上的朝官才能充任。
區區承務郎,不過是京官的最底層。
想要直接跳到國子監司業?
這怎麼可能呢?
都堂會認嗎?
趙煦卻是微笑著道:“總是有辦法的嘛。”
“比如說,權發遣試國子監司業!”
元豐新製,增加了行、守、試的官員頭銜。
“此外,程說書,也非是一般官員。”
“其無心功名,醉心於教化……”
“朕以為,程說書充任國子監司業是可以的。”
“何況今日太學之亂象,也需要程說書這樣清正、有名的鴻儒來矯正一番!”
陸佃一聽,頓時噎住了。
太學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陸佃心中自是清楚的。
太學有好的方麵——一切都靠考試。
從外舍生升內舍生,再從內舍生升上舍生。
都是依靠考試,一場場考出來的。
比如外舍生每個月都必須參加由太學博士主持的考試,稱為私試。
朝廷每年還會專門遣人來組織兩次考試,稱作公試。
第一場考經義,第二場考策論。
公試的製度,照抄科舉,采用彌封、糊名、鎖廳等辦法。
等到年終,由太學博士綜合全年外舍生在私試和公試上的考試成績,進行評定,然後上報最優秀的一百人名單。
基本上這些人就是下一年的內舍生了。
內舍升上舍也是如此。
總之就是一切憑實力,看成績說話。
但問題也恰在這裡!
除了類似宗澤這樣,天子親自插手的個例外,太學一切都靠考試,看成績說話。
在這種考試成績決定一切的情況下。
太學生們對成績的敏感,使得他們總是瞪大了眼睛,盯著其他人,動不動就懷疑對方舞弊。
而太學的教學方法,又是由太學生自選五經之一學習。
這就直接導致了一個可怕的後果——太學的教諭們,那些直接麵對學生的老師,根本不敢和他的學生有什麼太過親密的接觸。
因為一旦走的近了,萬一對方考試考的好。
就會被人懷疑串通舞弊。
就得自己證明自己真的隻吃了一碗粉。
於是,師生關係極為淡漠,甚至還不如路人!
即使是陸佃,當初因為給宗澤說好話,據理力爭,也一直被人懷疑與宗澤是親戚,甚至有人揣測他收了宗澤的賄賂……
在這種情況下,疊加新舊兩黨的對立。
太學內部是個什麼情況?
隻能說,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
“官家都知道?”
“也是……”陸佃在心中想著:“當今官家,可是全盤接收了先帝探事司邏卒……”
“太學內部發生的事情,豈能瞞過他?”
就是……
程頤能行嗎?
陸佃對此,保持懷疑。
他倒是樂意見到程頤丟人!
可問題是,一旦程頤丟人,那他作為舉薦人,是要承擔連帶責任的。
可,這是官家的要求!
而這位陛下的記性是很好的。
特彆是對那些得罪過他的人,真的是能一直記一直記。
比如說李資深,就是典型!
陸佃不想當典型,他有著未來的新黨領袖的抱負。
沒辦法,他隻能道:“陛下聖明!”
“臣早聞伊川書院程正叔之賢名!”
“太學諸生,正該當有這樣一位當代鴻儒執掌教鞭!”
國子監司業,管的就是學規和學生的個人品行。
這麼一個固執、迂腐的人,來當國子監司業……
陸佃感覺,恐怕要出事。
趙煦聽完陸佃的表態,頓時笑起來,道:“先生所言,朕深以為然!”
給程頤安排到太學。
這既是趙煦的報答——程頤這個人,在政治上的野心不大,他最喜歡的就是做教育工作了。
正好,太學的太學生們,也需要一個嚴厲的教導主任來好好管一管。
同時,太學周圍的那些紅梔燈也太多了。
雖然說,國朝士大夫們狎妓是傳統。
但這些太學生們,卻吃著趙煦的,用著趙煦的,還拿著趙煦給他們的錢去票,卻不給他做貢獻,這就忍不了。
當然,趙煦安排程頤來太學的主要目的,還是要借程頤的名聲來推行一些彆人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說,將術算一道,納入到太學考核成績裡。
像這種事情,彆人是推不動的,就算想推,在麵對阻力的時候也會退縮。
但程頤不同!
他是標準的儒家士大夫,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那種!
所以,隻要讓程頤認定,術算納入太學考核就是聖人之道,也是天下正道。
那他就會死磕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