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知道,曾孝寬嘴裡所說的‘先帝念及先臣……’雲雲的內幕。
提拔曾孝寬去樞密院的是王安石——這是典型的政治交易。
你保我上台,我保你兒子進一個好單位,尋趁一個好職位。
這事情,曾公亮曾公開承認過——被記在了蘇軾的私人筆記中。
而在現代,蘇大胡子太有名了。
以至於其留下的任何材料,都有無數人在翻來覆去的研究。
於是,此事在現代的宋史研究圈,人儘皆知。
相當於裸奔!
而拜曾孝寬為吏部尚書,則是因為他為新黨立了大功——孟子升格,並陪祀孔子這個事情的主要推手,就是曾孝寬。
而曾孝寬在趙煦登基後,與韓忠彥對易的原因也在這裡——元豐八年,孟子封鄒國公,陪祀孔廟。
作為孟子封公的大功臣,曾孝寬自然要拜任禮部。
這事情,趙煦是半個親曆者,就更清楚了——曾孝寬改禮部尚書的製詞,就是趙煦命鄧潤甫寫的。
其中,專門提到了改其禮部的原因就是孟子封公,曾孝寬居功至偉,故將其從吏部改禮部,命其執掌天下禮法、祭祀、貢舉。
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曾孝寬雖然是二代,但他願意乾事,而且肯乾事。
再讓他留在吏部,容易礙眼,不方便趙煦操作。
所以,將他丟去禮部,然後把韓忠彥扶到吏部。
韓忠彥就不一樣了。
趙煦讓他躺著,他就真的躺著,不止躺著,還蓋上被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喝悠閒茶。
每日隻是準時點卯打卡,吏部上下一切事,他都不管。
他甚至從不過問吏部公文,也不插手吏部的除授。
一切權力,都交給趙煦選的王子韶。
這鶴相公(汴京人送給韓忠彥的綽號),確實是個妙人!
相州韓家能始終興盛,屹立不倒,確實是有原因的!
心中念頭,不斷閃過,趙煦人已經站起來,走到曾孝寬麵前,然後將之扶起來。
“春官……言重了……言重了……”趙煦配合表演:“且不說如今一切真相,還未可知!”
“便是那康直,真的如曾、蘇二舍人所言一般……此事也與春官無關!”
“知人知麵不知心嘛!”
“春官但請安坐,且待朝廷查處,屆時自有分曉!”
涉及一位待製大臣,當然不能僅憑彆人嘴巴說。
必須得有真憑實據!
畢竟,這可是待製!
是國家重臣,是宰執候補!
怎麼可能僅憑幾個人的一麵之詞,就給彆人定罪?
“這……”曾孝寬張了張嘴:“可……臣心實在難安……”
“春官且寬心就是了!”趙煦安慰著。
“對了!”趙煦忽然道:“有個事情,朕一直想與春官說,奈何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今日正好春官入宮來見朕,朕就與春官商議一下……”
曾孝寬抬起頭來。
“冬至日後,朕一直在宮中看宣靖公(曾公亮諡號)當年奉仁祖之命而編纂的《武經總要》!”
“真真是皇皇巨著,天下兵書之總綱也!”
曾孝寬連忙道:“先臣昔年之書,能蒙陛下讚譽,實乃先臣之幸也!”
趙煦頷首,道:“惜乎,朕不能見宣靖公,當麵請教!”
“此真乃朕生平憾事也!”
曾孝寬自然是立刻再拜謝恩:“先臣得陛下如此讚譽,便是在九泉
之下,也當含笑!”
“朕有意,將武經總要,納入武舉考核之中……”
“春官,既掌禮部,朕思來想去,沒有比春官更合適推動此事的人選了!”
“不知道春官?”
曾孝寬沒有半點猶豫,納頭就拜:“臣謹遵陛下德音,定全力以赴,將此事辦妥!”
“嗯!”趙煦頷首:“另外,朕有意重印武經總要一書,並更正其中一些繆誤,順便,再增加幾卷,以因應天下局勢。”
“恰好,建武軍節度使、判武學事郭逵,乃是國朝宿將,昔年也是宣靖公所愛之人。“
“朕欲以郭逵提舉‘武經總要編修局’……”趙煦說著,看向曾孝寬:“春官以為呢?”
這就是要曾孝寬認可這個新的《武經總要》。
隻要曾孝寬認了,趙煦就能借殼上市,借著武經總要的名頭,在其中加私貨。
等曾孝寬將《武經總要》納入武舉考試後,就能順水推舟,將這部新的《武經總要》,變成大宋武舉的指定科目。
再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推廣全軍,先是遙郡,然後大使臣,做到人人過關,人人會背!
這樣一來,大宋版的《操典》、《指揮綱要》就能落實下去了。
而曾孝寬,自是不可能拒絕!
當即拜道:“恭維皇帝陛下能作威作福!”
……
曾肇,如今是誌得意滿。
因為,自他繳還詞頭後,朝野上下的君子正人,都開始為他喝彩。
曾經,因為他是曾布弟弟,而不願意和他往來的人,現在也接納他了。
一封封請帖,被人送來,都是請他過府的。
而這些請帖,全是大宋知名的君子人物所寫。
這就讓曾肇有些飄飄然了。
曾經怎麼都融不進的圈子,現在終於可以融進去了。
唯一讓他有些不爽的,是他那位在汴京城中教養侄子、侄女們的嫂子魏氏,命人送來書信,數落了他一番。
“婦人之見!”曾肇將嫂子的書信丟到一旁:“她懂什麼?”
“真以為我不知那葉康直是曾宣靖公的門生?”
“嗬!我還知道,他除授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知秦州的保舉人,就是曾令綽!”
南豐曾家和泉州曾家確實是世交!
可這年頭,鬨翻的世交還少嗎?
便是,親兄弟鬨翻的,也不在少數!
最典型的,就是當年的王安國、王安石兄弟了。
此外,當年,富弼富鄭公也曾當殿指斥過其泰山晏殊晏元獻公乃是奸相!
政治上的事情,很複雜的。
並不是簡單的對錯,也和什麼世交、友誼沒有關係。
何況,如今曾宣靖已作古,曾令綽並無什麼能力。
他曾肇踩著對方上位,合情合理!
說不定過些年,他曾肇功成名就了,泉州曾家還會舔著臉來找他和好,與他敘舊,請他幫忙!
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至於他背刺作為新黨大臣的哥哥……
如今,朝堂上,兄弟分屬新舊兩黨,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
總不能說,他林旦、林希兄弟做得。
他曾家就做不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