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聽著,頷首道:“吾也正欲到禦前為曾子開謝罪……然後再往兩宮慈聖之前謝罪……”
“不如同往之?”蘇頌問道。
正好,他本來也打算順便到禦前,幫蘇轍說說話,疏通疏通。
如今,有張方平同行,靠著張方平的麵子,事情應該就要好辦多了。
張方平頷首:“甚好,老夫正好也許久未與子容敘舊了。”
蘇轍耷拉著腦袋,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些伏拜於內東門下的同僚們。
曾子開、上官彥衡、鮮於子俊……
不過,蘇轍對此其實是早有預計的——烏台詩案的時候,他就已經嘗過了類似的滋味。
幾乎是一夜之間,所有與他交好的人,都與他斷絕了往來。
甚至焚燒掉了昔年從他這裡求去的詩詞、書貼……
官場就是如此。
為了減一年磨勘,有的是人,敢殺人放火!
何況事關著仕途!
當朝天子雖然仁厚,但,得罪他的人,卻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李定、劉摯、王岩叟、孫升……
這些人被貶,可不是簡單的貶官了事。
少主隔三差五,就要拉他們出來,與身邊的人反複講,這些被貶者如何如何壞。
等於是反複鞭屍!
有了天子的這個態度,這些被貶之人,想要起複,比登天還難!
所以,朝中之人,如今都有著共識——隻要被當今親自貶官的,那麼,再想和過去一樣,去地方上度度假,過幾年就能沒事人一樣回朝的,幾乎沒可能!
吏部也好,都堂也罷,都不會也不敢,任用一個曾為天子所貶的人。
於是,這些人這輩子都隻能在偏遠軍州打轉。
而對文臣而言,可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故此,曾肇、鮮於侁、上官均等朋友的選擇,蘇轍能理解。
但理解歸理解,心中還是堵得慌,聽著張方平和蘇頌的話,他更是耷拉著腦袋,耳朵一下子就紅了。
內心之中,五味雜陳,難以言說。
隻能是諾諾的拱手道:“小侄要叫兩位宗叔受累了。”
蘇頌看向蘇轍,也是歎道:“子由啊……”
“在朝為官,還是當仔細些的好!”
“今次算是長個教訓吧!”
“唯!”蘇轍低著頭答道。
今天早上,他一起來,就知道了,鮮於侁等甚至連招呼都沒和他打,就來到了內東門下謝罪、乞見兩宮、天子。
他整個人都蒙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來,還是不來?
他無法下決心。
還是張方平之子張恕來他家,將他帶出的門。
三人說話間,福寧殿的馮景,就已經帶著人來到了內東門下。
馮景看到張方平,楞了一下。
然後趕緊上前來見禮:“老相公(他是內臣,內臣們對一切擔任過宰執的大臣,都是稱相公)……您怎麼來了?怎不提前派人來通報好叫大家知道?”
張方平道:“唉……卻是中書舍人蘇轍,前時因信他人之言,誤觸太皇太後慈聖聖顏……”
“老臣因受舍人蘇轍先父托付,不得已隻能入宮,帶蘇轍到慈聖座前謝罪……”
“乞我太皇太後慈恩聖德,念在蘇轍隻是忠於職守,特旨寬宥一二……”
作為老臣,張方平早就摸準了慶壽宮的脈搏,當然知道,如何說話才能讓慶壽宮鬆口。
馮景聽著點點頭,對蘇頌道:“蘇相公,請隨下官來……”
張方平卻叫住了他:“煩請邸候回稟天子,就言老臣乞與中書侍郎蘇頌同見陛下……”
馮景猶豫了一下,想著張方平的身份,微微點頭:“老相公請在此稍候,某這就去通傳!”
……
“張方平也入宮了?”
“還和蘇頌碰到了一起?!”
趙煦聽完馮景的彙報,就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雙手。
然後對馮景道:“馮景啊,且去將張老相公與蘇相公,都請到這福寧殿的便殿來吧。”
想了想,他問道:“曾肇還跪在內東門下?”
“是……”
“一起帶來吧!”趙煦吩咐道。
誠如西遊記的故事,有後台,有靠山的妖怪,哪怕吞了一國百姓,縱然將靈山腳下化作血海地獄。
也是鳥事沒有!
拍拍屁股,照樣可以回靈山,當他的菩薩坐騎,佛陀童子。
相反,即使你素來守禮,不曾殺生,甚至連和凡人買牛羊都是錢貨兩訖,童叟無欺。
但,隻走錯了一步,盜了那猴臉雷公嘴的和尚的兵器。
也難逃那金箍棒下,魂飛魄散的結局!
這是神話,也是現實!
人和人,哪怕在現代社會的差距,也能大到仿佛是兩個物種一樣。
何況是在這千年前的大宋?
大宋,可是堂而皇之的,實行著恩蔭製度的封建王朝!
彆說宰執家的衙內了。
就算是待製家裡的孩子,剛剛生下來,還在繈褓裡,可能就已經內定了一個官身!
他的起點,就是無數普通人窮儘一生,也觸碰不到的高位!
所以啊,這一次的立規矩。
是無法拿曾肇、蘇轍來立。
隻能是拿著那幾個沒靠山沒背景的家夥來殺雞駭猴。
這是不是很黑暗?
然而,這就是政治!
按照現代教科書的解釋,所謂政治就是以經濟為基礎的上層建築,是以國家權力為核心展開的各種社會活動與社會關係的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