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京頷首,感慨道:「真是天恩浩蕩啊!」
「包孝肅公九泉之下,若知聖眷深厚,必能含笑。」
包綬被授宣德郎,並權熙州通判一事,在朝堂上波瀾不驚,甚至沒有驚起任何漣漪。
這是因為,包綬的資序,早就已經滿足了一州通判的需要!
他是包拯的獨子,五歲的時候,就已為仁廟恩蔭為官——授太常寺太祝,這可是京官!
換而言之,人家五歲的時候,其官職資序,就已經超過了大多數的新科進士。
其後的歲月裡,他一直有在磨勘。
這麼些年磨勘下來,包綬的資序早就已到了宣德郎這個京官的頂點。
之所以沒有改朝官,隻是因為他一直沒有出仕。
當然,一個從未出仕為官,沒在選人這個官職上做過一天官的恩蔭官,一出仕就拜一州通判。
這也確實是皇恩浩蕩!
不然的話,照道理來說,應該會先除授一個不太重要的閒差,鍛煉鍛煉,磨礪磨礪,看看成色,再決定下一步授官,不可能一上來就是一州通判。
文彥博聽著,眼睛都笑得咪到了一起:「確實是皇恩浩蕩,老夫已叮囑了包綬,囑他到任後,要好生為官,不可辜負天子信重,更不可壞了先人名聲。」
但他嘴角的笑容,都要壓抑不住了。
包拯——當年是跟他混的。
而包綬,更是他的女婿。
當今天子,推崇包拯,重用包綬,在他看來,這就是在推崇他,更是在褒揚於他。
坊間大都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畢竟,包拯已死。
天子如此優遇包拯的獨子,褒揚包拯的功勞,稱讚其為官。
這不就是在變著法子,褒揚、讚美文彥博文太師?
馮京點點頭,然後輕聲問道:「太師,對於韓子華推薦呂吉甫的事情怎麼
看?」
文彥博臉上的笑容止住了。
「怎麼看?」他輕聲道:「自然是平常看!」
「太師就不擔心嗎?」馮京問道。
呂惠卿,那可是新黨的激進派裡的激進派。
連手實法都敢搞!
他要是回朝……
馮京感覺,這汴京城,肯定不得安生。
「擔心什麼?」文彥博反問道:「當世難道會覺得,天子連一個呂吉甫都
壓不住?」
「怎麼可能!」
「連你我這樣的人,都能為陛下所驅策,甘願受其差遣……」
「呂吉甫就算回朝,也是一般!」
文彥博才不擔心這些呢!
因為,在他的視角,如今宮中的那位的手段和手腕,簡直不要太多了。
根本沒有人知道,那位少主到底是怎麼學會的這些手段與手腕。
但,文彥博很清楚。
如今,這朝政的外戚勳貴,基本都被那位陛下喂得飽飽的。
有錢賺的情況下,外戚勳貴們,比誰都好說話。
何況,那位不止會給錢給好處。
他還能殺雞駭猴。
王詵、郭獻卿,兩個駙馬一死一收教。
徐國公張耆家族,被連根拔起,連真廟賜的宅邸都被回收,改造成了給官員的廉租房。
而對類似他和馮京這樣的元老文臣。
那就更是對症下藥了。
他文彥博好名,那就給名氣,抬轎子,一入朝就尊為太師,拜平章軍國重事,位在宰執之上,還宣布太師七日一朝,每入朝命宰執起肩輿,更特旨許太師禦前減一拜,去年興龍節後更是特旨許太師禦前免跪拜。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他文彥博根本抵擋不了,立刻就改變了態度。
四朝元老的架子不擺了,也不想挑刺了,甚至肯和韓絳合作,給韓絳調整、改革役法、青苗法背書。
後來,更是選了他的孫子文熏娘入宮,直接封為甘泉縣君。
幾乎就是明晃晃的告訴他——朕,是有意立太師孫女為後的。
文彥博哪裡受得了這個刺激?
從此徹底沒了太師的派頭,真真是天子呼來既上朝,指哪打哪。
馮京也是一般。
其愛財又愛名,天子投其所好。
不止遂了其的心願,拜同提舉元祐字典編修使。
還對馮京那幾個族人的買賣,開了綠燈,使他們也能參與到對遼貿易中。
馮京點點頭,道:「但是,朝中內外,依舊不安啊!」
「就怕那呂吉甫回朝,大動乾戈!」
這可不僅僅是舊黨的君子元老們擔心,新黨的大臣們同樣擔心。
因為呂惠卿,從來不是個肯安生的。
一旦其真的回朝,這朝堂內外,都彆想有什麼安靜日子。
搞不好,他甚至會直接再次打起變法的旗號!
那就真真是天下蒼生何辜!
文彥博嗬嗬的笑了笑,道:「當世且放寬心吧!」
「依老夫之見,呂吉甫也未必想回朝。」
「不然,他何必叫其弟在京中大肆聲張他那一本《縣法》?」
年前,呂升卿回朝述職,順便幫呂惠卿的著作《縣法》揚名。
於是,攪動了好大一場聲勢。
引得汴京輿論震動,其餘波延宕至今,這也是好多人一聽到呂惠卿被韓絳推薦了,立刻"新法PTSD"發作,惶惶不可終日。
為什麼?
因為呂惠卿的《縣法》序言,實在是太大膽,也太離經叛道了。
公開曲解聖人經義,公開為自己的嗜殺辯護。
甚至,他還覺得自己已經很溫柔,很克製了。
不然的話,他肯定會殺的更多!
其人雖不在汴京,但卻讓汴京上下群臣都感覺脖子涼梭梭的。
於是,韓絳一推薦,頓時無數人炸鍋。
這個殺神要是回來了。
指不定得拿多少人祭天!
一時間,汴京內外,一片石砸狗叫之景。
馮京聽著,卻是楞了。
「呂吉甫不想回朝?」
「看吧!」文彥博道:「等呂吉甫回朝,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太原,經略安撫使司官邸。
呂惠卿的手中,拿著一本書,慢慢的讀著。
「相公……」門被人推開,他的表妹夫李夔走了進來:「京中韓相公來信了。」
「嗯!」呂惠卿點點頭,道:「斯和且坐下來說話。」
李夔拱手一禮,坐到了呂惠卿麵前,然後將書信遞給了呂惠卿。
呂惠卿拆開信件,隻看了一遍,就眯起了眼睛。
「怎樣?」李夔問道。
呂惠卿笑道:「康國公確乃信人!」
「已是依約舉薦於吾!」
「斯和啊!」呂惠卿看向李夔,道:「準備一下,隻等朝廷使者一到,就與我回朝述職吧!」
「再過幾個月,你我可能就不在這河東了。」
李夔是他的幕府官員,自然會跟著他一起走。
「回京?」李夔興奮起來:「朝廷果真要拜相公為執政?」
呂惠卿搖頭:「哪有這麼簡單!」
「能允許我回京,麵見少主,見上一見,就已是那些人對我呂吉甫忍耐的極限了!」
「真要拜我為執政……」
「恐怕,不止舊黨那些女乾邪,就算是新黨裡的同僚,都該睡不著了!」
他可太清楚自己的敵人有多少了?
答案是無數!
畢竟,他連恩相王安石的愛子王雱都能得罪。
還有誰是他沒有得罪過的呢?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
為了做成事情,從不憚於得罪人,也從不憚於和人鬨掰。
「再說……」呂惠卿喃喃自語:「那把清涼傘,我已經拿過了。」
「區區執政,我已不稀罕!」
「要做就要做宰相!」
「且讓那些小人,去互相撕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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