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潔的教堂與血腥的斷手是格格不入的, 自帶一種陰森的不協調感。
周元被這血腥一幕刺激得回過神來。
他看著地板上那隻明顯是被用力撕裂下來的手掌。
手掌血肉模糊的斷口處正不斷滲出鮮紅的血液。
周元本該見慣了這等血腥一幕,卻還是忍不住麵色怔忪。
要不是這隻斷手,他還兀自沉浸教堂裡的狂熱氛圍中, 無法清醒。
想到這裡,周元再次抬頭看向台上的神父, 他剛才甚至都沒看清這個人的麵容,就被那道聲音迷惑了心智。
教堂彩窗的光影晃動著灑落在神父臉側, 映出他俊朗的眉眼,如畫一般,毫無瑕疵。
與他想象中城固極深的形象不同,這個神父有著年輕的麵容, 極具親和力的氣場。
即使是他一開始就抱有偏見, 也會在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門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周元懷疑這是鬼域在蠱惑人的心智, 可身上的護身符法器統統都很安靜,沒有任何被鬼域力量影響的跡象。
看著神父那雙溫柔的眼睛,周元這一刻竟再也沒了懷疑。
無論是被蠱惑,還是厲鬼與其結婚這件事,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 真的毫無疑問。
甚至讓人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人類, 也許隻是厲鬼造出來的一個傀儡,或者另一個更像人類的厲鬼。
但是據之前血肉鬼域中的鎮民們所說, 這個神父是與他們一樣的人類,在鎮子裡憑借神父身份斂財, 肆意欺壓民眾。
描述中那個手段狠辣的神父與麵前這個真的完全無法對上號。
周元無法理解現狀。
就當他思緒混亂的時候, 地板上的人手已經被附近的信徒們收走了。
而台上的神父依然沒說話。
隻是站在那裡垂眸看了台下的眾人片刻,尤其是正陷入混亂的周元。
神父微不可查地停頓了片刻才收回視線。
神父的誦讀流程結束了,今天的彌撒過程格外簡短。
神父離開了禱告台, 好似沒有看到那隻斷手一樣。
周元見狀,呼吸一窒。
如果是普通人,見到斷手的那一刻就該尖叫了,可神父卻熟視無睹。
雖然有可能是因為被厲鬼遮住了眼睛,無法看清迷障,但這種可能性實在不大,因為周元沒有看到神父身上有鬼遮眼的痕跡。
那就意味著,這個神父是知情的,他是自願的!
他知道自己身處在鬼域之中,也知道周圍都是些陰魂傀儡,卻還是偽裝成一副普度眾人的慈悲模樣。
這一刻,周元徹底清醒過來。
這個神父雖然有著美麗的皮囊,但是卻甘願與一個厲鬼結婚。
之前的婚禮布置大概就是他與厲鬼兩個的。
周元看向神父,眼神中多了抹恐懼。
那麼那些鎮民們所說的話也多半是真的了。
神父確實是個心機頗深的人類,為了在這鬼域裡生存下去,居然選擇與厲鬼結婚!
還完全將厲鬼玩弄於股掌之間門。
周元想起剛才厲鬼精神分裂的一幕,心中不禁一陣寒意。
如果僅僅是為了生存,那還算是神父求生欲比較強,無可厚非。
但是以厲鬼那種迷戀到發瘋的精神狀態,要逃出封家鎮鬼域,對於這個神父來說想必不難,稍微動用手段就能擺脫掉厲鬼。
但他卻並沒有選擇逃離。
那麼就是為了利益了。
一個人類居然能夠因為利益就忍受鬼魂的親近,不可謂不可怕。
聯想到封家鎮的檔案中並未提及這個神父的存在,周元有理由懷疑這個人是跟他一樣的外來者,這樣的話就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十幾年未改變的鬼域會突然有了巨變。
是因為神父這個外來者闖入了。
比他來的更早,因這裡混亂的時間門而進入到了鬼王蠱銀尚未死去的時間門線中,將整座小鎮攪得天翻地覆,還將鬼王蠱銀掌控在手中。
如果此人從封家鎮出去,掌握著鬼王蠱銀這個可怕的厲鬼,毀滅世界也不在話下,甚至能威脅政府給予他至高無上的權勢與金錢。
遠超封家鎮鎮民們所能壓榨出的財富。
這或許就是神父能心甘情願地跟一頭厲鬼談情說愛的根源所在。
周元越想越恐懼,隻覺得眼前這張年輕的帶著笑的麵孔逐漸變得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那雙總是微微彎起的眼睛裡再沒有之前悲天憫人的溫和,隻有薄涼的笑意。
周元心想,自己早該發現的,這個神父怎麼會是個悲天憫人的人呢。
那雙眼睛裡一直都充斥著疏離,淡漠,笑意未及眼底。
眼中從來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比厲鬼還要讓人膽寒。
雖然之前就想過一切的變化與這個神父脫不了乾係,但周元沒想到神父竟是個如此可怕的人物,就連厲鬼都能被他完全掌控。
不過這也意味著他現在手中的【鬼契約】是完全可以生效的。
周元拿著【鬼契約】的手繃緊。
他應該設計個更嚴密的計劃的。
現在四周都是鬼王的耳目,要殺掉神父何其艱難。
可是他沒時間門了,他現在手臂處的詛咒已經快要蔓延到脖子。
等到達了心臟就回天乏術了。
他必須要一擊必殺。
周元看到神父走下了禱告台,走到了附近的信徒席上,陪著眾多信徒們一同禱告。
有許多人像往常一樣靠近神父,詢問著典籍中的問題。
神父認真聽著信徒詢問的問題,可聽著聽著,嘴角的笑意似乎淺淡了些。
“你——真的看過嗎?總感覺你好像隻是隨便找了個問題來問呢。”說話毫不客氣,眼睛卻依然溫和地看著信徒。
就差沒直說是不是根本沒讀過這本書了。
信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囁喏著回答不上來。
本體連書都沒讀過,全靠著身上拚湊的屍塊們帶來的記憶認字,聖經典籍內容完全兩眼一抹黑。
還在生氣。
厲鬼再次確認了這一點。
祂被其他信徒擠了出來,然後就看到愛人挨個回答了個遍。
表情和善,語氣卻如出一轍,直白到近乎毒舌。
“所以是連字都不會讀嗎?”酒疏笑著問。
對麵的信徒則冷汗涔涔的,不知該不該直接承認自己文盲。
明明之前那些鎮民們不會讀字音的時候都是可以問的。
蠱銀情緒低落下來,知道愛人一定是還在生氣。
不知該如何討好。
直到圍繞著的信徒們都被反問了個遍,全都表情沮喪地散開之後,神父身邊才終於安靜下來。
周元看到那些回到座位的信徒們又低頭悄不做聲地做起了紙玫瑰,隻是動作更加小心,不想被神父提前發現。
希望能以此贏得原諒。
同時兩批人也開始競賽似的,加快速度的同時也不忘增加數量,生怕自己比對方做的少。
周元沒看明白這番行為的緣由,但也不想去思索了。
他現在的唯一目標隻有一個。
那就是在厲鬼的保護下殺死一個人類。
簡直是天方夜譚般的想法。
但周元仍然不放棄,就算豁出去一條命又能如何。
如果能成功,那便是千萬人的性命都能得救。
看準時機,他拿出了一個人皮鼓法器。
這個法器的作用便是麻痹鬼魂的感知,雖然麵對擁有鬼域的鬼王時隻能麻痹短暫的幾秒鐘。
但對於周元這個訓練有素的敢死隊員來說,幾秒鐘足以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了。
咚咚——
人皮鼓敲響的一刹那,周元拿出了一柄鋒利的短刀。
這是開過光的能殺死陰魂的法器,足以殺死一個普通人類。
然而,周元沒有料到自己的行動從一開始就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的身體還沒動彈就已經被幾隻冰冷的手按住了肩頭。
那些忙著製作玫瑰的信徒們歪著頭看了過來。
放眼望去,整座空曠的教堂內,信眾席位上,前前後後的人們,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在扭頭看著他。
麵無表情,眼神空洞無光。
與剛才麵對那神父時完全不同。
周元連呼吸都停止了,隻覺從頭涼到了腳後跟。
他也是這時才真切意識到身處在鬼域中心是一件何等可怕的事情。
沒有一個活人,周圍全都是體溫冰涼的鬼魂。
人皮鼓甚至連短暫的幾秒鐘都做不到,反而引起了鬼王的注意,將他推入了絕境之中。
按理說是可以的,曾經有人對擁有鬼域的厲鬼使用過,所以周元才會第一時間門選用這個法器。
但或許是鬼王蠱銀太過強大,又或者是太過在意不遠處那個名為酒疏的神父,法器形同虛設。
手中的短刀也被抽走,被送到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中。
“還以為會是更加有趣的事情……”
周元聽到人類發出遺憾的歎息。
作為一個對科技方麵尤為精通的專業人士,整座小鎮的監控都在酒疏手機中顯示,他自然知道鎮子裡的每一個外來者。
對於周元這個懷有諸多法器道具的外來者也是有著些許好奇的。
“不過這把短刀還不錯。”
能被製作成為法器的兵器自然都有其獨特之處,刀鋒銳利,鋒芒逼人,即使曆經漫長歲月也絲毫不減其鋒利。
握著厚重的刀柄,揮動了幾下。
那人似乎回憶起了過去,目光頓了片刻,又歸於一片平淡。
半晌,似乎對短刀失去了興趣,握著刀的手腕懶散地鬆開。
錚的一聲,利刃已經刺入座椅的椅背,入木三分。
見此,周元瞳孔一縮,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那就是麵前這人或許比他更能熟練使用這把短刀。
直覺卻讓周元覺得或許就算那人皮鼓生效了,自己成功接近了這個青年人,也絕做不到殺掉他。
不,或許連傷到他都做不到。
“你的目的是這個嗎?”
人皮契約也被搜了出來,神父看著契約,笑了下。
“不會成功的。”因為還沒結婚,不符合契約條件。
即使結婚了也沒用,這個未來世界的崩壞完全源於懲戒對象,用來自祂力量的東西,怎麼也不會成功封印的。
反而會造成更大的破壞。
翻看著周元的通訊器,以及身上攜帶的法器,酒疏輕易便分析出了具體情況,明白他是來自十年後的那個世界線。
酒疏輕斂著眉眼,沒了繼續探究的興趣。
周元被鬼域無形的力量壓迫得隻能癱倒在地上。
他絕望地看著神父,看著這滿教堂的厲鬼陰魂,知道自己已經是徹底一敗塗地。
唯一的勝者隻有神父。
他將會控製著鬼王蠱銀,將整個世界的安危捏在掌心。
周元竭儘全力,想要做最後的掙紮,聲音艱難:“你也是人類不是嗎?就當是為了人類的未來,隻要能封印成功,隻要能——就能拯救所有人的苦難……”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虛弱得連呼吸都困難了。
“所以你是想要拯救世界?”神父似乎略帶驚訝,不過很快就輕笑出聲。
垂眸看向他道:“挺有趣的。”
說完,神父頗有誠意地鼓了鼓掌,笑著表示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