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管家就聽見哢擦一聲,毛筆應聲而斷。
登時一個激靈,大夏天的,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
這土老財對彆人狠,沒想到對自己更狠,手都出血了。
“什麼不良癖好!”
“就、就是您之前說的那種斷袖——”
“你閉嘴!”
莫幸聲線低沉,語氣裡充滿了厭惡,卻不知究竟是在厭惡誰。
“那不算不良癖好!”
“可以招!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之前辭掉的那個也可以找回來!誰讓你不招他的!”
一定是因為管家沒有好好招工,才會一直沒能找到酒疏。
莫幸的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滴下水來。
管家麵對這番無理取鬨的指責,瞠目結舌,根本無話可說了。
結結巴巴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個字。
管家幾乎要嘔出血來。
這本來全都是土老財自己下的命令,現在怎麼又變成了他的錯了。
可是沒辦法,土老財是他老板,他也隻能吃了這啞巴虧,唯唯諾諾的應了。
“啊,是,以後改正,一定改正……”
本以為道個歉就沒事了,結果土老財卻不依不饒,繼續訓斥。
口口聲聲說什麼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能繼續歧視彆人了。
“報紙上不都說了,即使是同性愛人,也都是正常人!”
“隻要還傳宗接代,就不算不良嗜好!”
是的,反正還要傳宗接代的,喜歡一個男人,也是可以接受的。
莫幸在心中對自己如此解釋。
喜歡男人的行為在這一刻似乎也因此而變得沒那麼惡心了。
他完全想通了。
莫幸坐在桌邊,看著桌子上的賬本,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掉手上的血跡,臉上終於多了幾分生氣。
不再那麼死氣沉沉了。
管家則是完全搞不懂現在的土老財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以前可是聽到同性相戀都會破口大罵的程度,前幾天看報紙都還滿臉嫌惡,現在卻跟換了個人一樣。
讓管家都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莫幸可以說是絲毫不給管家適應的時間,緊接著就下命令,讓他趕緊在將招工單子上的備注改回來。
還要備注上以前辭過工的還可以再回來應聘。
“就比如之前彆扣了錢的,一時賭氣辭了工的,都可以再招回來,來者不拒。”
莫幸說話比較藏著掖著。
他端起茶杯抿了抿,擺著老爺架子,仰著下巴說話。
說話時看了管家好幾眼,想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其實很想要直接說要是遇到酒疏來應聘,必須要立刻同意。
但是這種行為到底還是與他往日的行為準則偏離太多,莫幸還是有些臉麵的。
雖然喜歡男人這件事在現在這個社會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畢竟以後還要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這種事情就不宜說的太過直白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莫幸直勾勾盯著管家。
管家連忙點頭,不就是招工的事情,改個招工條件而已,他自然是明白的。
“那就趕緊去辦!”
莫幸見此,以為管家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便將整理好的賬本扔給了管家,目送管家點頭哈腰地離開後,才收回了目光。
此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馬鎮的太陽立在頭頂,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燒的到處都是熱浪滾滾。
就連莫家大宅裡都熱的隻剩下蟬鳴聲。
堂屋正衝著院子,從外部流入的燥熱空氣讓莫幸心頭也不免起了幾分躁動。
他想著酒疏現在會在哪裡,會不會也熱的出汗,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又想著自己下次與酒疏見麵時該怎麼道歉。
他現在可以喜歡男人了。
酒疏應該不會生氣了吧。
之前那番話都是他的錯,他隻是以前太過死板固執,沒有意識到社會早已變了。
其實隻要肯傳宗接代,喜歡男人也沒關係的,母親應該也不會介意的。
如果還生氣,那他也可以用錢包養了他,那樣他就不用繼續去勾引其他人了。
隻要酒疏能一直聽話地待在他身邊就好,就像母親一直待在父親身邊一樣,永遠不離開他就好。
莫幸幻想著酒疏陪在自己身邊的樣子,突然感覺臉頰有些發燙,嘴角也不受控製地勾了起來,竟露出有幾分傻氣的笑來。
他笑著笑著,突然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的傷口。
那是被斷裂毛筆紮破的傷口,此時已經止住了血。
莫幸看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認真地撕開了傷口邊緣的皮膚,讓鮮血流的更多,染濕了長袍的袖口。
皮膚破損露出鮮紅血肉,疼得他手臂顫抖,嘴角的笑容卻愈發深了。
這也算是對酒疏的提前道歉吧。
而既然是道歉,就需要更加痛苦的傷口才算有誠意。
在莫幸小時候,母親常常會這樣自殘,並且每次臉上的表情都很幸福。
明明都痛得麵無血色了,卻還說這都是為了父親,是在討父親喜歡,給父親道歉。
母親說,這是對父親的愛,會讓父親更加在意她,更加愛她。
對此,莫幸總是無法理解,在母親用同樣的手法虐待他的時候,他經常痛得哭出聲來。
然後便惹來母親憤怒的斥責,更加痛苦的虐打。
那是莫幸幼時最恐懼的噩夢。
而現在,莫幸終於能夠理解母親了。
確實非常幸福。
足以將那些壓在心底的惡心感覺完全消弭掉的幸福。
莫幸沉迷於這種溫暖的幸福,專心折騰起自己的傷口。
表情專注得像是在做什麼異常重要的大事,將之前的所有顧慮與恐懼全都拋之腦後了。
偶爾有路過打掃的下人瞥見了坐在堂屋裡的莫幸
由於離得遠,並沒看清莫幸坐在桌子後究竟在做什麼,但能看到莫幸那副執拗病態的神情。
令人頭皮發麻。
頓時嚇得臉色煞白,連忙收回了目光。
而莫幸則沒有在意他人的目光,他忙著繼續撕扯傷口。
最後又學著小時候母親的樣子用繃帶小心包紮,準備等著過段時間給酒疏看。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跟酒疏見麵了。
到時候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即使需要娶妻生子,他也不會拋棄酒疏。
他不會像父親拋棄母親那樣拋棄酒疏的,永遠都不會。
*
酒疏坐在客棧的二樓,點了一杯涼茶慢悠悠喝著,直到看到了街邊出現了熟悉的人影才停住動作,垂眸看了過去。
是懲戒對象。
莫幸最近總是很喜歡坐著轎子在城裡亂逛,有時候還會突然叫停,停在路邊看上一下午車水馬龍。
城裡關於土老財中邪的言論因此甚囂塵上。
尤其是在一連看了好幾天都一無所獲之後,土老財脾氣愈發暴躁,幾乎是見到不順眼的人就要罵上幾句的地步。
鬨得街坊四鄰敢怒不敢言。
“老爺,您讓我找的報紙,都找來了!”狗腿子小廝累的氣喘籲籲,抱來了一大堆報紙。
土老財這兩天就喜歡看這些報紙。
尤其是描寫西洋新聞的,那些有關同性戀愛的尤其看重,每次都要讓小廝多買幾份,然後翻來覆去的看。
像是在從中找尋人生支柱一樣,往日的厭惡全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令人無法理解的極端偏執。
甚至還會將其中有關同性結婚的新聞裁剪下來,貼在筆記本裡,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看得開心了,偶爾會慷慨地給狗腿子小廝漲幾文錢的工錢,讓他多少有些慰藉,不枉費他白白跑腿。
就在狗腿子開始愁眉苦臉思考這段時間獻得殷勤值不值當的時候,坐在轎子裡翻看報紙的莫幸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麵色一變,急促地喊道:“快!快追上去!”
莫幸看到了酒疏的背影。
不會認錯的。
絕對是酒疏。
那個一直在欲擒故縱的年輕人終於再次出現在了他麵前。
轎子緊趕慢趕地跟著莫幸的命令追了上去。
一直拐進了一個陰暗巷子。
見狀,轎夫們麵露難色。
巷口太窄了,這轎子根本抬不進去。
莫幸已經等不及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酒疏的背影,揮手便將身邊這些僵持在原地的下人們驅散。
“你們都滾!我一個人就夠了!”
下人們麵麵相覷,麵對土老財的命令,隻得放下轎子離開。
隻留下土老財一人從轎子裡踉踉蹌蹌地起身,隻想著離酒疏越近越好。
“酒疏,你終於回來了,對不起,之前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我不討厭男人了,真的,我真的……”
莫幸還是有些難以啟齒。
但當靠的越來越近時,臉頰上便泛起了紅暈,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直接將心中的歡喜全都抖了出來:“我真的很想你!”
他希望酒疏能夠明白他的心意。
他很有錢的,他可以成為酒疏攀附的對象,他可以給酒疏很多很多錢。
隻要酒疏永遠不離開,他什麼要求都可以答應酒疏。
所以不再繼續欲擒故縱下去了,他可以接受酒疏的勾引,他們之間再沒有阻礙了。
“即使以後我娶妻生子也不會離開你,真的!”
莫幸激動之下,語無倫次的。
恨不得將所有心裡話全都說出來,話題的跳躍性極高。
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實際上隻是個僅僅與酒疏見過兩麵的陌生人,還是害他失業的罪魁禍首。
因此,迎接他的是酒疏似笑非笑的臉,還有手中明晃晃的小刀。
“……娶妻生子?”
酒疏輕聲重複,半晌才笑了下,漂亮的麵容即使在暗巷之中依然帶著奪人眼球的魔力。
他朝著莫幸伸出了手。
那隻手跟他整個人一樣,修長漂亮,纖細的指尖泛著圓潤的美感,比夢中還要美。
就在莫幸怔怔地,準備握住那隻手的時候,突然被那隻手一把推到了牆上。
他沒站穩,虛弱地跌坐在地,茫然地看到那漂亮的年輕人緩步走到近前,蹲下身來,笑眯眯地看著他。
沒有幻想中的溫柔,有的隻是笑臉下顯而易見的疏離與冷漠,冷到幾乎要刺穿他的心臟。
“不好意思,對結婚生子的男人不太感興趣,現在是打劫時間。”
“把你的錢交出來吧。”
算作原主的勞務賠償,以及他的精神損失費。
畢竟聽到這種話真的讓人三觀炸裂。
被迫坐在地上的莫幸看著眼前的酒疏,呼吸一滯。
他從酒疏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應有的歡喜。
所有預想過的畫麵全都煙消雲散,一直在心中堅持的所謂欲擒故縱的說法在此刻徹底站不住腳了。
即使固執如莫幸,也不禁開始想,酒疏之前真的是在勾引他,欲擒故縱嗎?
莫幸心臟收緊,突然有些恐懼知道答案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