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酒疏看著窗戶對麵那扇被窗簾緊緊遮掩著的房間,輕輕歎息了一聲。
這個世界的懲戒對象似乎比起上個世界還要難辦。
雖然因為年齡增長而變得比上個世界更加成熟,舉止言談都顯得沉穩理智,但也因為過於理智的思維而陷入躊躇猶豫,被種種顧慮束縛,反而沒有了上個世界對愛意的直白占有欲,變得更加怯懦畏縮。
酒疏看得出來,老伯爵的想法似乎是不想要毀掉他。
畢竟一個垂死的蒼老之人與一個剛剛成年的年輕人在一起,任誰都知道,年輕人會被毀掉此後的人生。
懲戒對象很在意他們之間的年齡差,似乎覺得作為年長者的他需要為了對方的人生做考慮。
對於老伯爵來說,兩人間的年齡差便是個無法跨越的鴻溝,如果無法解開心結,那麼即使酒疏當麵向老伯爵告白,得到的也隻有拒絕而已。
真是個執拗的家夥。
酒疏如此想著,卻不自覺笑了起來。
執拗得跟以前完全一樣。
酒疏歎了口氣,拿起從管家那裡得到的鑰匙,目光溫和。
沒關係,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解開心結。
翌日,天空依然灰蒙蒙的,細小到看不見的塵埃漂浮在空氣裡,令人呼吸不暢。
老伯爵早早起床,洗漱後便坐在桌前,一遍遍審視自己昨晚寫好的紙條,確保自己沒有露出絲毫破綻,每一個字跡都乾淨而端莊,沒有一絲錯處才罷休。
今天的他臉色比平日更加蒼白,臉上細密的紋路也更加顯眼了,一天比一天更加蒼老,更加醜陋。
也更加接近死亡。
老伯爵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半晌才垂下眼眸,戴上麵具後隻露出微微揚起的下半張臉,顯出勉強還算端正的下頜,似乎勉強符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了。
“主人,您的早餐。”
管家膽戰心驚地命仆人將早餐端上長桌,他知道老伯爵今天心情不好,一定不會喜歡去餐廳用餐,所以直接就把食物端了過來。
然而老伯爵似乎並沒有什麼胃口,揮揮手便讓管家退下,漆黑瞳仁裡的深沉厭色嚇得管家一個哆嗦,忙不迭退下了。
都沒敢去詢問昨天那把鑰匙究竟是不是老伯爵下的命令。
管家其實是沒什麼懷疑的,畢竟以老伯爵的赫赫凶名,很少有人會冒著撒謊被發現的風險去要一把微不足道的藏書室鑰匙。
他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一向殘暴的老伯爵為什麼突然就對那個叫做安格斯的年輕人如此溫和。
管家隻能猜測是那年輕人的美貌終於將老伯爵那顆冷血無情的心臟暖熱了,同時也不免有些為酒疏擔心起來。
以老伯爵暴虐的性子,萬一是真的看上了那個年輕人就糟糕了。
管家不無惋惜地想著,有種眼睜睜看著一朵美麗至極的花朵被摧殘的感覺,但他並不敢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跟個鵪鶉一樣縮著腦袋退出了房間。
老伯爵並未去理會下人們的所思所想,他隻是看著自己手中的紙條出神。
直到兩日未進食的身體實在餓的不行了,才食不知味地用了早餐,然後便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子前,等待著約定的時間到來。
時間總是過得很漫長,老伯爵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才終於等到了太陽到達正上空,驅散了天空上浮動的些許陰霾。
他拿起紙玫瑰和紙條,拿上手杖便離開了房間。
走在四通八達的走廊裡,老伯爵聽到其他走廊裡傳來那些候選者們輕浮的聲音,三句話不離性,用詞肮臟至極。
老伯爵皺緊了眉頭,他似乎突然意識到那個乾淨的年輕人整天都是被這些愚蠢膚淺的蠢貨們包圍著的,那些醃臢的言語說不定早已令年輕人不堪忍受了。
或許該找個時間將其全部趕出去。
老伯爵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但是那樣做似乎太明顯了,隻留下這個美麗的年輕人的話,在外人眼中不就如同禁臠一般。
老伯爵都能想象到那些一天到晚隻知道吃喝玩樂,滿腦子桃色的貴族階層們會如何去編排酒疏了,他不想讓酒疏被如此齷齪地幻想。
想到這裡,老伯爵厭惡地瞥了一眼走廊另一頭的那些貴族青年,加快了步伐。
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他可以淘汰掉大部分,隻留下小部分就好了,那樣的話,那個漂亮的年輕人就不會被懷疑了。
不會被當做是他的禁臠。
而等到他臨死前,他會立下遺囑將所有財產都給酒疏,那樣的話,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又多了一層,似乎比起單純的筆友關係更加親密,卻又不會毀掉酒疏。
這便是老伯爵對於未來最美好的幻想了。
走到回廊的陰影處,老伯爵像往常一樣將玫瑰和紙條都留在長椅上。
然後,像個等待心上人到來的青澀少年般徘徊在回廊上,直到遠遠看到了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才將身體完全藏在了墩柱之後。
在逐漸清晰的視線中,青年一頭半長的金發被鬆鬆束在腦後,略顯散亂的發絲襯出他細膩白皙的皮膚,令人著迷般移不開眼睛。
金發青年像往常一樣坐在長椅上看著紙玫瑰和紙條,帶著笑的雪白臉龐有種純粹的美感,老伯爵每次都會癡癡地看上很久,這次也不例外。
他目光小心地窺伺著長椅上的青年,直到日暮時分才失落地看著酒疏收拾東西離開,覺得時間過得有些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沒有察覺。
酒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中,老伯爵掩下眸子裡的落寞情緒,含著些期待拿起了長椅上的紙條。
他每次都期待著青年的回信,每一張回信都被他小心珍藏了起來,等到以後再也無法繼續這段關係的時候,那便是他最珍貴的寶物了。
【昨天我去見諾曼伯爵大人了……】
紙條上再次提及了自己的名字,老伯爵似乎有些緊張,手心微微出汗,半晌才繼續往下讀。
他很害怕會讀到表達厭惡情緒的字眼,但也不希望這個單純的年輕人以為自己是個好人。
或許連老伯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麼,他隻是低著頭,認真地著紙條上的內容。
著酒疏對於諾曼伯爵的種種描述,說他有些冷淡,但實際上很熱心腸。
【感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並沒有您說的那麼壞,以後請不要再說諾曼伯爵的壞話了。】
老伯爵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行字,複雜的情緒說不上是開心還是什麼,或許是開心的,隻是他不敢承認。
仿佛一旦承認就會再也壓製不住內心升騰的火焰,無法控製那些醜惡的欲念。
【真希望以後能多見幾麵伯爵大人。】
年輕人的話語即使隻是紙條上的幾行字,卻仿佛熾熱得能將人的靈魂融化。
老伯爵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沉默下來,嘴角微微揚起,似乎有些歡喜。
麵具下的眼神卻顯得黯淡,他坐在長椅上,手指撫上自己臉上的皺紋。
莊園外已走到山脈儘頭的落日將他的影子拉扯得很長,顯得愈發孤寂。
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老伯爵才默默起身離開。
次日下午,
酒疏坐在長椅上,托著腮看著老伯爵的回信,湛藍的瞳孔瞥了一眼身側不遠處的陰影。
又是滿紙的汙蔑之言,不過或許是昨天說的那些話起了些作用,這次的用詞輕了一些,但還是翻來覆去地說著諾曼伯爵有多麼惡劣,最好不要再去靠近。
“……”酒疏彎起漂亮的藍眼睛,在紙條上寫了一段話。
等到日落再次到來,老伯爵看著酒疏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略有些消沉地走出陰影,拿起了長椅上的紙條。
剛想要像往常一樣酒疏的回信,瞳孔卻突然緊縮,似乎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
【伯爵大人很好,第一次有人對我如此好,我想,我有點喜歡上伯爵大人了。】
【不必再說諾曼伯爵的壞話了,下次再看到那些內容,我們就不要再聯係了。】
端正坐在長椅上,身姿挺拔的男人似乎頭一次手足無措起來,手中的手杖掉落在地,耳尖幾乎要紅得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