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爵看著書上那個結構複雜的文字,沉吟片刻便給出了答複。
奧古斯都家族的人似乎生來便是如此,所有直係成員都有著血脈裡的詛咒,活不過三十歲,但同時也有著其他人望塵莫及的天賦。
無論哪一個成員在經商和藝術等領域都有著卓越的天賦,輕易就能達到常人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
老伯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即使在外人看來他隻是個殘暴無能的人,但在迄今為止,稱得上短暫的人生中他便已經學到了平常人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知識。
其淵博程度說是一座行走的圖書館也不為過。
酒疏看著沉迷解答心上人問題,逐漸忘記緊張情緒的老伯爵,眼神也愈發柔和。
原本顯得昏暗寂寥的房間裡隻剩下了兩人探討問題的聲音,彼此的身體也在不知不覺間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老伯爵突然身體一僵,才發覺自己身側多了一具柔軟的身體。
屬於青年人的軀體就靠在沙發椅的另一側,求知若渴的金發年輕人見老伯爵突然沒了聲音,好奇地抬起倚靠在沙發椅上的腦袋,淡金色亂發貼在白皙細膩的耳側,清澈的藍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一般與老伯爵對視。
老伯爵感覺自己的耳朵發燙,他有些慌張地避開了酒疏的視線,仿佛在害怕自己內心那些不堪的東西被看穿。
“……今天就到這裡吧。”
老伯爵暈眩的大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他隻能感覺到麵前的年輕人露出失落的神情,但最終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用無比真誠的聲音感謝他的幫助。
“如果不是諾曼閣下,我可能還要走很長的彎路……”
“非常感謝!”
又是一個親密的貼麵禮,老伯爵僵硬的身體靠在沙發椅上,露在麵具外的下半張臉都泛起了微微的紅色。
“希望與您下次再見!”
年輕人靦腆的聲音讓人心口發軟。
直到酒疏離開了,老伯爵才有些無措地遮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
明明隻是一個單純的請教而已,卻被他這些肮臟的幻想玷汙了。
他剛才居然在幻想俯身親吻那張漂亮的麵容。
想到這裡,老伯爵有些不堪地皺緊了眉頭,手指也緊緊蜷縮起來。
對酒疏的愛慕和對自我的厭惡形成了兩種近乎分裂的情感,讓他整個人都快要瘋了一般。
理智的一麵在勸說著自己要儘早遠離酒疏,不要破壞年輕人此後的人生。
可另一個陰暗麵卻不斷地幻想著一些極其羞恥的東西,甚至在他耳側不斷說著那個年輕人喜歡自己,所以一定沒關係——這種惡劣的話語。
隻有他這種醜陋的成年人才會有如此卑劣的幻想吧。
至少從剛才酒疏的表情中,老伯爵看不出任何與他類似的情愫,有的隻是年輕人特有的乾淨純潔,與他這種汙穢之人截然相反。
甚至這幾天寫在信中的那些誠摯的喜歡都表現得不甚明顯,讓原本就對這段感情無比自卑的老伯爵有種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的感覺。
真的喜歡嗎?
還是說隻是個玩笑。
老伯爵有些患得患失地想著。
直到傍晚,看到了酒疏的回信才得到了答案。
信中的年輕人提及了白天的這次請教。
【當時才發現似乎靠的有些近了,真害怕被諾曼閣下當做輕浮的人,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當時很想親一親諾曼閣下。】
【或許這就是喜歡吧,總是很想與諾曼閣下更親密一些。】
信中的年輕人語氣很是羞澀,信外的年長者同樣不知所措地看著手中的回信,被年輕人直白的愛意完全擊潰,隻能僵硬地坐在長椅上,沉默看著紙條上的內容。
似乎直到現在才發覺,原來當時那個看起來無比乾淨純粹的年輕人也會產生這種想法,對他這個蒼老醜陋至極的人……
這種隻有對真正愛著的人才會有的想法讓老伯爵突然無比真切地意識到,那個年輕人或許是真的喜歡著自己。
這種事情,真的可能發生嗎?
老伯爵看著手中的回信,漆黑的眼瞳帶著些許不可置信的顫抖,好半晌才閉上眼睛,努力平複了情緒。
心中似乎升起了些許搖搖欲墜的火苗,他自己不敢承認,卻也不敢去將其吹滅,隻是默認了這縹緲幻想的存在。
而此後的每一天,酒疏都會去找老伯爵請教問題,老伯爵沒有拒絕。
或許是因為被酒疏那些毫不遮掩愛意的書信滋養而生的欲.火讓老伯爵生出了些許對於未來不切實際的幻想,有什麼東西在默默發生變化。
而老伯爵的變化也體現在了他對外人的態度上,管家是最先感覺到變化的人。
他看著最近心情變得特彆奇怪,總是會對著無人處露出可怕笑容的老伯爵,每天都活得戰戰兢兢的,生怕是老伯爵又想出了什麼折磨人的法子。
管家發誓,這段時間絕對是老伯爵笑容最多的時候了,就連當初畫家族畫像時,尚且年幼的老伯爵在一生一次的家族集體畫像上都一副死人臉,現在卻時不時帶著詭異的笑容。
尤其是不知道為什麼,管家最近總是會將老伯爵臉上的笑容看成與那些初嘗愛情甜蜜的小姑娘一樣羞澀的笑,每次都讓管家嚇出一身白毛汗,懷疑自己是不是沒休息好產生幻覺了。
“名單都整理好了嗎?”老伯爵陰冷的聲音將沉浸在恐懼中的管家徹底喚醒,他一個哆嗦連忙將早已準備好的名單遞上。
雖然最近伯爵脾氣變好了,但是說話語氣還是一樣很嚇人。
“是、是!”
“哼!”老伯爵厭煩地看了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管家,心情很好地沒有在意他的失禮,隻是看著手中的名單,不時念出一個名字,用不屑且鄙夷的語氣批判一番。
這些空有著年輕皮囊的敗類們,活著都是一種浪費!
所以他們才不會得到酒疏的在意。
老伯爵回想起這幾天每天都與心愛的年輕人在一起的時光,神情緩和了些許,嘴角也不自知地上挑。
可等到回過神來,看著名單上那些人的名字時就是另一種心情了。
或許是因為那些被酒疏刻意引出來的不切實際的幻想,老伯爵原本藏匿在心底的嫉妒心也變得強烈起來。
他現在對那些擁有年輕麵容,卻絲毫不愛惜身體,隻會放浪形骸的貴族青年們愈發憎惡。
如果是他擁有這樣的身體,他根本就不會那麼浪費。
似乎想到了自己這具蒼老的身體,這具與心上人半點不相配的身體,老伯爵的眼神變得更加陰沉了。
低沉的聲音愈發冰冷怨毒,在昏暗房間裡猶如冰刃般切割著他人的耳膜。
“克裡斯托夫,哼,真是個惡心的名字,淘汰。”
“托馬斯?嘖,什麼破名字,淘汰!”
老伯爵的淘汰理由都很奇葩,隻憑個人喜好,語氣之可怖仿佛並非將人趕出莊園,而是要將人斬首示眾。
管家邊記下名字邊擦拭額頭的冷汗,雖然已經習慣了老伯爵這種喜怒不定的性格,但還是害怕下一刻就會被說順嘴了的老伯爵拖下去砍頭。
“安格斯……嗯,他的名字也在名單上嗎?”
老伯爵念到了酒疏的名字,原本還滿含怨毒的語氣一滯,似乎突然就變得平和起來。
但為了表現得不那麼明顯,老伯爵並未給出太好的評價。
“……還不錯。”
“?”
正等著習慣性畫上叉號的管家滿臉迷惑地抬起頭,在對上老伯爵冷淡厭惡的目光後又連忙低下,在名單上寫上了一個優良的字樣。
其實老伯爵這情緒變化的明顯程度根本遮掩不住,不過管家知道這種事不能亂說,所以也隻能繼續保持沉默了。
很快就完成了候選人的淘汰流程,管家正要點頭哈腰地離開,突然又被叫住了。
“等等,之前讓你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老伯爵的聲音陰沉可怖,管家忙點頭:“是!已經都辦好了!”
之前老伯爵讓他采買了許多化妝品護膚品之類的物品,都已經堆放到儲物間了。
由於都是當下貴族青年們最喜歡的東西,所以管家隻以為是老伯爵想要買了送給那個叫做安格斯的年輕人。
雖然很可惜這個被老伯爵看上的可憐年輕人,但是管家還是選擇為主家辦事,畢竟飯碗最重要。
“嗯。”老伯爵冷淡地點了下頭,管家總算安全離開,出門就差點虛脫倒地。
每天為老伯爵辦事都是一場折磨,要不是工資待遇豐厚,他是真的不想乾了。
等到房間裡恢複了原本的安靜,老伯爵才起身坐到鏡子前,取下麵具,從暗格裡拿出了之前購買的護膚品。
看著這些被用空了的瓶瓶罐罐,他的眼神有些暗淡。
對他來說,這些東西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為了心中那些幻想,為了能更配得上酒疏一些,老伯爵已經很努力了。
每晚都會使用這些昔日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所謂護膚品,可似乎還是無能為力。
“……”
究竟要怎麼做才可以……老伯爵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蒼白的手背顯露出緊繃的青筋,近乎悲哀的情緒讓他無力地遮住臉龐,不想再看到這張蒼老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