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當第一縷陽光照射進房間後,原本籠罩在房間內龐大的影子也消失不見了。
酒疏從沉睡中醒來,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隻看到了空蕩蕩的房間。
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
但酒疏卻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濕潤的臉頰,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
難怪昨晚睡得很沉,還做了一個全身都被浸泡在水中,卻並不窒息的夢。
“……”
酒疏目光從房間內潮濕的牆壁上掃過,隨後便像沒事人一樣起床洗漱。
按照往常的習慣坐在桌子邊研究文獻資料。
關於懲戒對象的異化他還要繼續加深研究。
翻開厚重的祭祀典儀,酒疏查找著其中關於那個無名神明的信息。
在這本奧古斯都家族世代相傳的書中,這位神明被誇讚為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存在,號稱掌控著時間與空間,是智慧與知識的至高之神。
在原著中,神的子嗣並沒有那麼強大。
懷著滿心怨恨死去的老伯爵經曆了漫長的時間才成長到最後濃霧籠罩城市,乃至整個世界的地步。
也就是說懲戒對象現在的狀態還處在初級階段,沒有經曆過死亡洗禮,情況要比原著中那個悲慘死去的老伯爵好得多。
還有得救。
酒疏翻看著典儀,仔細尋找著被自己遺落的細節。
這一看就是一上午。
坐在桌子前的金發青年似乎絲毫不覺疲憊,即使正午時分也沒有用餐休息的意思。
啪嗒——
在青年專心致誌翻看書頁的時候,他似乎並沒有留意到身後的牆壁變得愈發潮濕了,黑色黴斑在不斷蔓延。
一道龐大臃腫的影子緩緩靠近。
躲藏在陽光的陰影中,祂用潮濕的觸肢輕輕觸碰了下青年映照在地麵上的影子,小心翼翼的動作似乎充滿了依戀。
但祂並不敢出聲,仿佛僅僅觸碰影子就已經心滿意足一樣,安靜地蜷縮在陰影裡。
就這麼看著金發青年的背影,久久都沒有動彈。
四麵的牆壁上開始有凝結的水珠出現,就好像有誰在無聲的哭泣。
直到午餐時間已經過去,傭人送來的午餐被放在門外逐漸變涼,祂才有些焦躁起來。
窸窣——
人類聽不到的聲音頻率中,祂發出細碎的聲音。
仿佛是想要提醒心愛的酒疏要按時吃飯,但祂隻是一個蜷縮在陰影裡見不得人的怪物而已。
就連這簡單的提醒都顯得無比艱難。
看著酒疏因為過度疲憊而略顯蒼白的臉頰,祂似乎很是心疼,臃腫的身體在地板下微微膨脹,擔心影響到愛人的房間,又小心地收縮了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對於愛人的疼惜讓祂稍微鼓起了勇氣。
在窗戶厚重窗紗的遮掩下,祂伸出變得纖細的觸肢,輕輕扯開了窗紗一角。
莊園外刺目的日光順著窗紗的縫隙打落在酒疏的書桌旁,將他雪白的側臉照的近乎透明。
被閃到了眼睛的酒疏眨了眨眼,看著窗外的日光,終於停下了手中不斷記錄筆記的鋼筆。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桌子旁潮濕的牆壁,片刻後又收回了目光。
然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一樣,他起身拿回了放在門外的午餐。
因為遲了許久,飯菜已經開始涼了。
但酒疏並不在意。
他的胃口不大,還要忙著做研究,所以並沒有吃多少便放下了刀叉。
重新回到了桌子旁邊研讀文獻。
陰影中,似乎有一道可怖的影子變得更加暗淡了。
祂看著不好好吃飯的年輕愛人,有些不知所措。
想要像以前一樣將愛人抱在懷中安慰他要保重身體,但此時醜陋的怪物軀殼早已失去了這樣做的資格。
如果是被這樣一具肮臟可憎的身體擁抱,他心愛的酒疏一定會無比痛苦。
就連祂自己都覺得是對愛人的褻瀆。
因為祂現在醜陋到了極致,也惡心到了極致。
滴答——
房間內有水滴掉落的聲音傳來,酒疏湛藍的瞳孔看著那些從牆壁上滑落,將自己筆記本浸濕的水珠,似乎有些無奈。
變成了另一種形態後,懲戒對象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容易波動。
而在房間變得愈發潮濕之後,藏匿在牆壁中的怪物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
刹那間,祂半透明的身體變得愈發晦暗,近乎深灰色。
用一種有些慌亂的姿態逐漸融入牆壁中不見了蹤影。
酒疏抬起頭,目光看向還泛著漣漪的牆壁,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沉默下來。
暫時還是假裝看不見吧,不然祂要被嚇壞了。
於是酒疏又開始看起了資料。
直到窗外的天色變暗,落日西沉,他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剛想要起身去洗把臉,就發現自己桌子邊多了一杯溫熱的茶飲。
是這個世界的貴族青年們很喜歡喝的紅茶。
“……”
看著這杯突然出現的紅茶,酒疏頓了頓,目光不著痕跡地瞥過旁邊牆壁上一閃而過的淡灰色觸手。
斂下眸中的笑意,端起茶杯,酒疏輕抿了一口。
甜度剛好,是他喜歡的味道。
金發藍眼的青年咽下口中的茶飲,紅潤的唇角似乎輕輕上挑,露出了一抹美麗的笑容。
顯然對這杯茶很滿意。
窸窸窣窣——
陰影中,怪物臃腫龐大的體型變得更為柔軟,仿佛因為愛人這抹笑容而目眩神迷,但片刻後就又恢複了原狀。
因為祂知道這笑容並非是給祂的。
或許會以為是某個女傭在他不留神時送上的。
從前習以為常的親昵已經成為再也不能發生的事情了。
房間內,酒疏放下喝空了的茶杯,總算緩解了些許疲憊。
但當他抬眼看向牆壁,發現變得比之前還要潮濕之後,動作有片刻的停滯。
他稍微有點頭疼。
想了想,酒疏暫停了今天的研究。
起身準備去莊園裡逛一逛,就當陪懲戒對象散散心了。
不然一直這麼窩在房間裡胡思亂想,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接受現實。
這樣想著,酒疏離開了房間。
走在安靜的走廊裡,偶爾有路過的女傭目光灼熱地盯著酒疏雪白的臉龐不放。
在發現老伯爵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在他身側之後,更是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但緊接著就會有一股莫名的寒意穿透骨髓,讓她們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絕佳的搭訕機會溜走。
“怎麼、這麼冷……”
“我也是,好冷啊……”
明明才初秋時節,卻凍得幾個女仆隻能縮著脖子,臉色煞白。
因此也沒有注意到身旁潮濕的牆壁上,隱約有某種無以名狀的可怖身影遊動著跟上了走遠了的酒疏。
亦步亦趨,不願離開半步。
路過的管家仿佛發現了什麼,他驚恐的目光從酒疏身後的牆壁上掠過,瞬間便雙腿一軟趴在了地上。
酒疏淡淡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並未停留。
隻留下管家呆滯地看著那道臃腫可怖的龐大身影跟隨在那個金發青年的背後。
他顫抖著抱頭趴在地上,恐懼到隻能發出不成音的呼氣聲。
太可怕了!
那道影子,那道影子就是……管家將到嘴邊的名字咽了下去,臉色白的如同死人。
附近的女傭被他的臉色嚇到,紛紛發出驚呼聲。
而酒疏似乎並未留意身後的一切,他朝著懲戒對象的房間走去。
一路上表情平靜,似乎昔日那個曾耳鬢廝磨的戀人消失的事情絲毫未影響到他。
又或者,在這個美麗至極的年輕人心中,已經變成怪物的祂並非他的愛人。
滴答——
莊園內走廊的牆壁變得更加潮濕了,冰涼的氣息混雜著海腥味在莊園內彌漫,像是將整座城堡都浸泡在了海水裡一樣。
“……”
出來散心之後似乎更加想不開了。
酒疏清澈的藍眼睛微微掃過身側的牆壁,伸出手,似乎隻是無意般撫過牆壁上不斷增生的黴斑。
指尖與那些苔蘚般濕滑的表麵相觸,輕柔得仿佛羽毛劃過,帶來難以言表的騷動。
牆壁滴水的速度變慢了一些,似乎有誰被愛人靠近的指尖吸引,湊得更近了一些。
小心翼翼地用淡灰色的觸肢與那隻纖細修長的手掌相碰。
就好像他們還像以前一樣十指相扣走在城堡的走廊裡。
看著似乎泛起漣漪的牆壁,酒疏眼神柔和,他沒有收回手,就這麼一直走著。
像個無聊至極的少年人一樣,邊走邊在牆壁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直到走到了懲戒對象的房門前才停下了動作。
牆壁內,緩緩遊動的腫脹龐大的影子也隨之停住了。
祂似乎才發現愛人的目的地是這裡,動作微微一頓。
原本還灰撲撲的皮膚漸漸變得亮了一些,祂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祂的愛人並沒有遺忘祂,甚至還在思念著祂。
酒疏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刻意停頓了片刻才踏入房門,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黯淡。
懲戒對象的房間還保留著前天晚上的模樣,隻被傭人稍微打掃了一番。
酒疏走到書桌前,看著那摞越來越厚重的公文,似乎歎了口氣。
坐到房間正中央的大床上,酒疏拿起床頭櫃上放置的一個相框。
黑白相片上是他和懲戒對象的留影,前段時間剛剛洗出照片。
“諾曼……”
“你在哪啊……”
酒疏低垂著頭,散亂的金色發絲遮蓋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隻露出蒼白的下頜,玫瑰般柔軟的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為什麼要逃走?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酒疏悵然無助的聲音似乎讓牆壁內龐大的陰影有些激動,祂很想回答自己當然是愛著他的,並且愛意從未有片刻的動搖。
對祂來說,酒疏就是祂活下去的全部意義,祂怎麼可能會不愛他。
“……我好想你,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