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確認的就是,瘋了的戮怨對於正常人的生活還是很渴望的。
所以他才會在遇到一個在自己眼中樣貌正常的人類時沒有殺掉,而是飼養了起來。
甚至最後還因此喪命。
就連最後看著女主的視線,其實也是遺憾和希冀多一些。
更像是在看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執念。
一個他可以變成正常人的執念。
或許還有一些對男女主的羨慕。
畢竟原著中的懲戒對象至死都孤獨一人,沒有人在意他,沒有人關心他。
無論是末日之前還是末日之後,他都像一個被遺忘的影子,生活在最陰暗的角落裡。
尤其是在看過懲戒對象的個人信息後,酒疏能理解他的瘋狂和孤寂。
一切都是源自他扭曲不幸的童年。
童年時期留下的陰影讓他陷入瘋狂,而這瘋狂直至死亡也沒有消散。
酒疏收起了係統麵板,繼續沉思了起來。
這個世界比較難辦。
畢竟是精神上的問題,單靠他自己是無用的,還需要依靠藥物治療。
更不用說還有原著裡那個瘋了的厄神。
酒疏現在很懷疑厄神與懲戒對象之間的聯係。
精神狀態同時陷入瘋狂,很可能是同一個靈魂。
懲戒對象靈魂分裂的事他已經見慣不慣了,但分裂出來的個體全都瘋了,對酒疏來說還是第一次。
就算禰辛和禰心其實也隻是人格分裂而已,瘋的沒有那麼厲害。
並且能看出來,這個世界從頭到尾壓抑詭譎的氛圍多半都是因為那個已經瘋狂的厄神。
末日大概也是因此而來。
畢竟,一個瘋掉的神即使是沒有惡意的,祂散發出的氣息也足以將世界變成另一副模樣。
看來要從長計議了。
酒疏想起《審判日》的衍生作品中,懲戒對象那個永不安寧的結局,歎了口氣。
*
屠宰場內,戮怨要回家休息了。
他在樓下收拾著自己的物品,隻有一個簡單的茶杯和毛巾,因此很快就收拾好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屠宰場的時候,一群早已關注著他的工人們突然攔住了他的去路。
“喂!廠長跟你說什麼了?”
“看這樣子,應該是被辭了吧!哈哈哈!”
工人們得意地看著似乎垂頭喪氣的戮怨,麵上的惡意幾乎要溢出來。
對這個總是上趕著乾活,最後變相逼得他們也得一起乾活的家夥,他們早就想把他趕走了。
戮怨沉默著避開了他們,垂下的眸子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像是默認了他們的說法一樣。
這在工人們看來,就是戮怨已經被辭掉了。
這讓他們極為興奮。
恨不得當場開香檳慶祝,也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笑聲,歡呼聲在戮怨身後越來越刺耳。
直至最後變成一片淒厲的嚎叫聲,像是一堆牲畜擁擠在一起嘶鳴。
等著人去將它們一一宰殺。
戮怨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放在身側的手指蜷縮起來,沒有回頭看。
“你見了廠長了吧!快說下廠長什麼樣子?多少歲了?”
就在他即將離開屠宰場時,他身邊又多了一頭穿著工裝的豬,用人類的聲音詢問著問題。
戮怨依然沒有回答,像是在克製著某種撕裂割開的衝動,他加快了步伐,甩掉了這頭牲畜。
但眼前卻浮現出了新廠長的樣子。
那張被血肉覆蓋的美麗麵孔,還有貼服在頭頂的白色兔耳朵。
雪白毛茸茸的顏色被掩埋在烏黑的發絲間,不留神就會忽略。
但當新廠長露出笑容時,耳朵就會稍稍顫動,展露出無法被忽視的存在感。
還有新廠長身後的翅膀。
收攏在脊背處,鳥兒一樣純白色的翅膀,會隨著廠長說話的動作而掉落細小的羽毛,消散在空氣中。
像天使一樣。
與其他人醜陋的牲畜頭顱完全不同。
美得就像一個夢。
戮怨沒有對任何人說出自己看到的東西,隻是在心中一遍遍回放當時的畫麵。
年輕老板臉上友善的笑容,還有那些黏在他雪白皮膚上的血肉。
刺目的紅與白構成了近乎魔性的美麗。
讓人迷醉。
陷入回憶的戮怨表情有些恍惚。
直到從屠宰場回到家中都還麵色茫然,似乎還沉浸在與酒疏見麵的場景中無法自拔。
不時還會低下頭,沉默的臉龐上隱約露出些許懊惱的神態。
他覺得自己當時應該表現得更從容一些的,但是他好像搞砸了。
幸好,新廠長並不介意,他的臉上一直帶著很好看的笑容。
好看到讓人不舍得移開眼睛。
那些猙獰的血肉或許也是那麼想的,變得比他記憶中任何一次都要乖順。
乖順到戮怨都有些不適應了。
“……”
回憶還在繼續,想起酒疏說出的那句“隻有你絕不會被辭掉”的保證,戮怨的耳朵又開始有點燒紅了。
他一向空洞的目光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被繃帶纏繞起來的臉龐上第一次顯露出可以稱得上是喜悅的情緒。
而這樣與他沉默寡言的外表格格不入的情緒直到他抬起頭,看到了房間裡擺放著的厄神神像時才終於消退。
那是一尊被鐵鏈捆縛在石柱上的神明,眉目半斂,似悲似喜,顯露著神明的慈悲。
戮怨看了好半晌,才默默收回了目光,表情也重新變得漠然起來。
在戮怨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就曾經告訴過他,要虔誠地信仰神明。
因為神是最偉大的存在。
——祂會寬恕你的,隻要你永遠保持純潔,永遠虔誠!
——要遠離一切愛憎,尤其是愛欲!
——那些可憎的感情全都是魔鬼的誘惑,你要永遠保持住純淨的一麵,知道嗎?
母親瘋癲的話語在幼時的他耳邊回蕩。
而當時的他隻是呆呆地看著母親。
直到母親將自己推到燃燒著火焰的壁爐裡,將他死死按壓在裡麵。
——你不該去觸碰不潔之物,知道嗎!那些肮臟的異教徒,你讓他們摸了你的頭是不是!
——彆怕,隻有火焰才能將你淨化!
記憶中的痛苦和哭喊早已褪色。
直至現在,他幾乎已經回憶不起當時的感覺了,也早已對痛苦麻木。
隻記得從此之後,他再也無法長久記憶一個人的臉。
這種情況愈演愈烈,直至成年之後,他麵前每個人的頭顱都變成了牲畜的腦袋。
他的眼前也開始一次次出現布滿血肉的猩紅色世界。
無數道滿懷惡意的聲音像是來自他心底的黑暗麵,在不斷催促他去殺戮。
殺掉一切讓他感到壓抑的人類。
他知道這是神在考驗自己。
就像母親無數次在他耳邊呢喃的那樣,總有一天他會通過神的考驗,得到神的原諒。
然後,他就可以過上與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了。
哪怕是在父母相繼**死去之後,戮怨也無比堅信著這樣的念頭。
或許隻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堅信,他就會因為過度的絕望而徹底瘋掉。
可是即使如此堅信著,過去了好幾年的時光,戮怨依然沒有等到神的原諒。
他的世界裡依然充斥著各種牲畜的頭顱。
甚至連他自己也變成了無比醜陋的模樣,隻能用繃帶緊緊纏繞,不能露出一絲縫隙。
戮怨承認,自己曾經有過動搖。
他不知道神明究竟存不存在。
如果存在,又為什麼始終不肯原諒自己。
而現在,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遇到了新任的廠長,一個對他格外友善的人。
他眼中的新廠長不再有著動物的頭顱,相反,他很美麗,美到如同神明的造物。
對戮怨來說,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讓他迷戀,也讓他自慚形穢。
而這是不是意味著,神已經原諒了他呢?
所以才讓他的眼中再次出現了美麗。
想到這裡,戮怨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睜大了漆黑的眼睛,顫抖的手指觸碰自己臉上的繃帶。
他似乎有些激動,走到房間裡的鏡子前,慢慢拆開臉上的繃帶。
露出繃帶下被灼燒過的皮膚。
以及鏡子中那顆醜陋猙獰的頭顱。
一瞬間,昏暗的房間裡,就連空氣都變得冰涼起來。
砰——!!!
鏡子被砸碎了。
戮怨用不受控製顫抖的手掌遮擋著臉孔,不再去看鏡子碎片中的自己。
隻是拿起一旁的繃帶,開始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自己的頭顱上。
動作刻板而神經質,將繃帶纏繞,收緊。
直至最後再也透不出一絲縫隙。
然後,他才睜開了麻木的眼睛。
戮怨站在被自己打碎的玻璃前,看著那些玻璃碎片中自己支離破碎的殘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才恍惚地走開。
再次來到了厄神的神像前,戮怨安靜地做出祈禱的手勢,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
隻有那雙交錯在一起,微微顫抖的手掌和不斷從指縫間滲出的鮮血在證明他依然過度激蕩的情緒。
一定是他還沒有完成考驗。
戮怨瞳孔顫抖著,不斷思考著自己的罪孽。
他犯下了許多罪孽,許多許多。
愛憎恨都是不該有的情緒。
對那些嘲笑自己的人,孤立自己的人,他都產生過殺意。
那些憎恨的情緒是不該有的,他在懺悔,不斷地懺悔。
但這些還不夠,他需要懺悔更多次才行。
除此之外的愛欲,對了,他並沒有愛欲……
這樣想著,戮怨眼前卻突然浮現出一張帶著笑意的臉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隻見了一次麵的新任廠長。
但他的動作卻猛地頓住,低垂下了頭顱,有些怔忪地看著房間陳舊開裂的地板,半晌都沒有說話。
“沒有……”
他沒有愛欲。
就像過去的二十幾年裡一樣,他一直遵守著神的規則,摒棄一切愛憎。
戮怨聲音顫抖,他想如此對神明闡述心聲,但話還沒說完,便自己停住了。
因為他想起了之前那些急促的心跳聲,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還有剛才沉迷在回憶中的自己。
那些從未有過的,足以稱得上是愉快的心情至今都還保存在記憶中。
那些感情,算是愛欲嗎?
簡陋的房間裡,身形高大的男人低頭祈禱,像以往一樣。
但是這次,他繃帶下的眼睛顯得有些空洞,近乎死寂。
是的,他有。
他有那些罪孽不堪,本不該有的愛欲。:,,.